亲眼目睹过委员会大军压境的逃兵说，那些密密麻麻的机器人涌上岸，就像黑色的潮水。

当我仰望天空，空中静风舰投射在大地上的阴影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覆盖过整座城市。尽管以天空的尺度而言，静风舰们间隔距离相当开，但单艘静风舰的庞大体系遮蔽日光的压迫力就犹如大山飞上了天。

这样强大的武力，光靠血肉之躯当然无法抵挡，我啃了口面包，回头看屋里的队员们，伊萨克也在看着我：“要投降吗？”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投降？”

“那我们该做什么？我们就几十个人！”

“伊萨克，你不用吼得那么大声，我当然知道敌我实力差距悬殊，你看我让你去送死了吗？！”

屋内再度陷入安静，ctos在窗台上翻了个身：“贝纳尔，事情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委员会重新夺得了格拉德政权的合法性。但不可否认的是，军政府对委员会不懈的抹黑宣传是卓有成效的，因为它从根本上摧毁了格拉德本土军队对委员会所代表的‘康米’的信任、而军政府本身的溃败又令军队失去了对自己名义上主人的信任，这正是我们获取士兵支持的重要契机。”

“可是军队都不信委员会所代言的康米了，怎么还能说服他们重新为康米战斗？”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贝纳尔，你需要先进入军队内部才有改变一切的机会，我可以为你篡改合法身份认证，但你们的人数实在太少，融入军队很难有理想的影响力，必须先扩充队员数量。”

扩充队员数量？现在委员会大军都打进来，再从老校长的名单那寻觅合适人选过于困难，但是我很快想到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雅库特集中营。

雅库特作为最北最苦的流放地，能被扔过来的都不是什么普通罪犯，八成是□□。甚至一些曾经位高权重的人在集中营里依旧享受颇为优待的待遇，隔一段时间就会到稍微温暖一些的地方“保外就医”，消减灰域对认知的影响。而那些自述自己是可耻逃兵的，现在回想起来，那八成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头兵，而是中高级军官，只有这个层次的人才配在非常时期流放而不是被督战队直接枪毙。

“同志们，我们要去雅库特集中营。”

“雅库特集中营？！”

我向队员们详细阐述了集中营的情况分析，并在与队员们的讨论中逐渐完善我的营救计划：雅库特集中营的看守部队两个月才轮换一次，他们只认权限不认人，如此才给了蓝色竹节虫伪装渗透的机会。我们可以如法炮制，伪装起来以此对看守部队的高层发动突袭。而且如果现在仍有送犯人的车队，我们可以在半路上劫持，解决掉随行军队后再给犯人们发一些刀具，等待交接的时候暴起发难，如此以来，从高层到底层普通士兵，让上下一起放弃抵抗，从而能比较轻松地夺取集中营控制权。

“夺取控制权后，我们需要重新建制，做好伪装，以最快速度赶往临近城市，成为向委员会大军投降的部队。Ctos会帮我们搞定士兵身份的认定，如果那些军官在部队内还有些人脉、愿意帮助我们的话，伪装会更天衣无缝。”

尼基塔不无担心地问我：“真的能行？”

“敌强我弱，我们必须行险棋。”

“我是说……如果，委员会一个士兵也不要了呢？现在战争的主场都是机器人了……”

“瑞瓦肖都没放弃人类部队，怎么到了格拉德就会放弃？而且真的解散格拉德全部武装力量的话，那么多退伍士兵他们打算怎么安置？全打发去战后重建都不够，大量失业人口本身就是个危害社会稳定的炸弹，为了整体形势的稳定，他们是一定会保留投降部队的。”

我们为这次渗透行动准备了车，在交通要道观察一段时间后，确定短时期内是没有甩给集中营的□□了，军政府现在自己都已经岌岌可危，没有精力再去抓捕人。我决定尽快行动，用少量物资从黑市交换得来了正规军军服装备，都是崭新的好货，天知道为什么黑市手上还有品相这么完整的东西。

一切外设准备完毕，驱车来到雅库特。沿着白雪覆盖的道路深入森林，我的思绪飞向远方：不知道那些年轻人怎么样了，不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那些守卫会不会第一时间就认出我来。逃出来没几天，我的体重还没恢复多少，脸还是瘦得很，虽然化了一点妆，我心里还是没底。

“再吃点东西吧，贝纳尔，你需要多补充营养恢复。”

我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摸摸小鸟ctos的脑袋：“没事，我现在还不饿。物资一会还有用。”

车开到雅库特集中营门口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集中营门口的守卫照旧询问口令，伊萨克回答之后，大门敞开，车在ctos的驾驶下稳稳停进停车场。隔着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我知道另一边就是犯人们接受训话的小操场，这会他们要么在挖土豆要么在干苦力。

尼基塔在我身边，神情有些紧张，我压了压帽子：“尼基塔，一会随机应变，你是亚种人，我相信你的速度和体力。”

尼基塔小声嗯了下，昂起头跟在我身后，我和迎面走来迎接我的军官握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对方问我怎么会突然来到这种地方，而我只回答是米诺瓦派来的，事关重大，只能和监狱长谈，他现在在这里吗？

“在的，抱歉，他刚刚去工厂巡视了，您进办公室稍等一会就来了。”

“好的。”

在办公室里，军官为我倒上茶水，我和他闲聊了几句，得知他是监狱长的贴身尉官，已经跟着监狱长干了好几年了。监狱长是个温和友好的人，对下属十分关心，他也很感激监狱长对他的赏识。

待在这种苦寒之地真不算什么赏识啊，我心想：“听说在这里待太久会被灰域影响到认知，你干了这么多年就没受到影响吗？”

“嗯，其实雅库特集中营的监狱长也是轮班制，隔一段时间就会返回内陆监狱做监狱长，所以我的状态依然不错，不过灰域对人的影响即便轻微，也是会累积的，时间很久之前的事我都忘干净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坚守。”

“嗯，这是为格拉德应该做的。”

“如果格拉德的政府换了呢？”我发问，“你对现在的局势了解多少？”

尉官抬头看我，他显然对我突如其来的质问有点疑惑，对视片刻后垂下眼：“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我当然知道军政府的来历，但目前为止，这里的一切供应都还很稳定，所以我不会过多关心上级的想法。”

“我们已经和委员会交战许久了，战况不容乐观，你应该知道的吧？”

尉官的态度还是那么谦恭温顺：“我并没有审问罪犯的权利，监狱里有专人负责这块。”

我知道他在装傻，继续逼问也没意思。再看了眼时间，听到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应该是监狱长和卫兵正在走过来。

尉官站起来走到门口，仿佛是随意、又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打磨才在精准无误的时间点拉开门，让监狱长走进来：“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监狱长看貌相是个快有九十多岁的老头了，右半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另一只眼白浑浊发黄，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瞧不起人似的。我同监狱长握手，他竭力掀开右眼好像要努力看清我，眼皮颤抖的速度堪比苍蝇振翅。他很快放弃了将右眼皮掀开的努力，陪同我坐下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我对他说：“马尔科姆同志，委员会几乎占据了格拉德的70%以上的土地，军政府正在计划无条件投降。”

监狱长耷拉的右眼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又没能睁开：“所以，上级有何指示？”

“立即释放监狱里所有犯人，全体撤离集中营。”

“不可能。”监狱长面无表情，“真到了这个末路关头，不该是杀人灭口最干净利落？”

“你敢吗？”

监狱长不说话了，我沉默的盯着他，忽然，监狱长转过头：“谢苗，你出去一会。”

谢苗尉官敬了个礼，转身大踏步离开，并关上房门。他清脆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监狱长也舒了口气：“你不是上级派来的人员。”

“哦。”我心突的跳了下，但很快镇定下来，他让谢苗先出去，证明他没有意愿与我们起正面冲突，局势仍在掌握之中，“你怎么知道的？怎么不让外面的人都冲进来？”

“因为我已经老了。”监狱长放松地躺上沙发靠背，他环视四周，“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太久，灰域经常给我传讯。会给我一些……神秘的预言，譬如你。”监狱长话说得很吃力，仿佛说着几句简单的话都劳累至极，两只眼完全闭上了。

“它告诉我，我是个可耻的叛徒，背叛了康米，背叛了人民，是威权政府的帮凶。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个在官场被排斥的老头子，注定只能在世界边缘的垃圾场里度过余生……但是，谢苗他还太年轻，他只是出身不够强大，且受了他父辈的牵累。”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好奇心让我决定多听一会故事：“父辈的牵累？”

“谢苗父亲被PRK查出有支持封建君主制的意象，因此他立刻被剥夺了职位，那时谢苗已经进入军队，他的母亲四处走动才保住了他的军衔，但是代价是来到这里当照顾一个老头子起居的副官，永无升迁可能。”

“怎么，你让他把希望放在加入我们这块？未免赌注也太大了。”

监狱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听伊格纳斯说过，终有一天，鹿角白星会再次解放这里受苦的人民，就像他带着军队解救那些被格拉德皇帝流放到这里的革命者们一样。已有的事，必将再次发生。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没有螳臂当车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