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想顺应这位监狱长的愿望。谢苗表面看上去是挺老实的,还有点识时务的聪明,但我没法信任他。且不论他父亲是不是一个真的封建主义拥戴者、他有没有受到父亲的思想影响,就算他真心想加入我们,以此搏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的本质也八成是个机会主义者——这种人太危险,最容易在关键时刻叛变。
再者,监狱长的话也太离奇了,他不会是被灰域搞坏了脑子才这么送吧?
“我没法向你作任何承诺。而且就算你用心良苦,他领不领情不又是另一回事吗?他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先生,您想多了。他还想为自己可能的前途奋斗的话,就没有选择余地。如果他确实只想在这里凭固定资历与小小军衔了却残生的话……您现在就可以杀了他,我叫他进来?”
我看向门外,其实我感觉得到,谢苗并没有走太远,没准他能听到室内的谈话。监狱长一个老头子,这么竭心尽力地为他安排未来路也是一件挺奇怪的事,“你和他的关系是?”
“我是他的教父。”
……我算是理解为什么能凑一堆了,一个疑似封建主义战士之子,一个信仰宗教的老头,PRK没直接清退这两个还真是心慈手软:“那谢苗本人呢?”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既不信仰贵族体系,也从未接受过任何宗教的受洗仪式。”
“那他也不会相信康米。”
“现在的你需要一个受过正统军事学院系统性教育、有管理队伍经验、并且进入过格拉德地区最高参谋部参与过各种作战演习的人,难不成你想要你的队伍里全是只会喊口号的理想主义者?”
监狱长这个老东西说的还真他妈有点道理,虽然ctos会给我出主意,但是它身份敏感,队员出于刻板印象都对ctos没啥好印象,我对自己想的计划也总是没什么底气,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是因为我运气好还是因为我真的考虑周到才得以成功。
“谢苗,你可以进来了。”
仿佛对这一天早有准备,谢苗打开门走进来,我瞥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眼睛直直望着他的教父,神情说不清是木然还是纯粹装出来的扑克脸。
“谢苗,我对你说的想必你都听到了,从今天起,你要跟随他,听命于他。”
谢苗站得笔直:“长官,我不认为你说的未来一定会实现。”
监狱长语气严厉起来:“你可以不信伊格纳斯,但是他已经站在了你的面前,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否则你就去与冷杉林里的幽魂作伴!”
接着,监狱长面向我说:“不好意思,我和他还有一些比较私密的家事需要聊,请您暂时离开一会吧,我保证很快就能结束了。”
都这么说了,再拒绝有点不近情面。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接收一切,等一小会未尝不可,我点头答应,迈步离开房间。这次没有关门,我靠在门边上看“父子”二人会怎样深情对话。
但是两人谁也没先说话,而是沉默了好一会,久到我开始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交流的魔法,最终还是谢苗先开口了。
“……父亲,我不明白。”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只是你不愿相信。我迟早会在一场动乱中死去,然后你会走出这里,飞黄腾达——”监狱长环视周边的一切,“我早就厌倦了这个地方,我都能听到伊格纳斯在我耳边说话了。只要我不解脱,你会永远困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如果我不死,那么此刻就是错误的历史,是必须修正的历史。他不愿意动手,就换你来。”
“父亲!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信伊格纳斯!历史也没什么必须正确的路线!”
监狱长脸瞬间涨得通红,以绝不符合老年人身份体质的气力大吼:“放屁!就是有!命运就是这样无可违抗!我以军人的身份命令你!拔出你的枪!”
片刻气氛紧张的对峙后,谢苗拔出枪,抬手,很轻微的一声响——这声音我很熟悉,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声响就这么大,监狱长倒下了,他的尸体沉重地倒在地上一声闷响,就像机器里一枚齿轮卡上了正确的角度,所以一切无声的东西都在轰隆作响。
我转头向身后看去。伊格纳斯?灰域?奇了怪了,我在集中营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名为“伊格纳斯”之物一次都没有走进我的梦里。
谢苗收起枪,转身面无表情地对我敬了个礼——真他妈吓人,我宁可看到他哭一下也不想他这么淡然面对。
“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贝纳尔就好。”
“好的,贝纳尔先生……”谢苗伸出手,“我是谢苗.阿列克谢耶维奇.梅尔尼科夫,很荣幸与您共事。”
有谢苗配合,我很容易控制了监狱的情况。大部分卫兵都很顺从地解除了武装,但有少部分人在我剖析过利害关系时候悄悄溜走了,我扫了一眼,那些人是平时欺压犯人最厉害的那批监工,现在情势逆转,都顾不上外面还是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都要逃跑了。
我当然不会便宜了这帮人逃跑,早在来的路上我就和队员商量过这事,都无需我再吩咐,眼尖的犯人们先发现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为,在愤怒的群起而攻之的民意下,我顺水推舟判了那几个监工死刑,再组织好人员及携带物资后,就准备去城市投降。
投降,然后借此进入格拉德军务体系,然后慢慢在军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ctos出的主意真的能行吗?我不知道,觉得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我们抵达城市的第二天,格拉德军政府就正式宣告投降,委员会重新拥有了格拉德的治理权。不久之后,委员会的静风舰过来接收城市,我和队员们放下武器“投降”,在自述过来历之后,静风舰接走了一批犯人,而我们听候发落没多久就接收到调令,把我们打散分配去往不同的城市做“临时安防军”,负责协助当地警察维护城市秩序。
接受调令后,少不了重新注册、登记身份,在ctos的遮掩下,我的伪名亚瑟变成了一个合法身份,突然拥有正式的格拉德地区籍贯了。
“这下是真洗白白啦。”重归“警察”职业行道,我感觉还挺不错。
委员会接收城市后第一时间还是搞大清洗,基层执政力量都要过一遍筛子。像我这种直接投降了的就免去了很多刁难与麻烦,每天开着军车与同事接力在街上巡逻,个人时间相当充裕,没事就和同事喝喝酒聊聊天,和他们混成朋友,聊聊昙花一现的愚蠢军政府,聊委员会接下来的动作,聊格拉德的未来该怎么办,并担忧一下自己的未来。
空闲的独处时间,我就和队员们联络,询问近况,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且熬过最艰难时期的人,我相信他们的能力,唯独谢苗——他说自己依然留在军队中,目前一切安稳。我也不指望他为康米的宣传事业添砖加瓦了,只要他不捣乱不叛变就行,他也不知道多少内情,便鼓励了他几句,如果有需要可以找ctos寻求帮助。
军政府走了,原来的物资配给制也很快成了历史,除了物价有所上涨,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每天早上醒来推送的新闻也是歌舞升平,所有有关军政府的事都好像消失了,最开始的罪魁祸首有什么样的下场也没报道。
我问ctos是否知道点什么,ctos说,军政府的领导集团目前都是软禁或失踪状态,可能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委员会似乎没有对他们进行公开审判的考虑。
但变化首先降临在我头上,我收到一份升迁的调令,将我从小城市调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军衔也升了一等,职务范围也从街上巡逻的变成协调安防的。这座城市曾经与秋明市一起发起罢工运动,现在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闹腾起来,原因在于当地人发现一切都没有好转,为了维持基本生活要花的钱还更多了,严峻的失业率问题依旧存在,他们再度走上街头,上级的意思让我想办法镇压下去。
我能确定我这份调令是集中营里某位恢复权力的人才所为,也许在他看来,将我调到这座城市解决麻烦是考验我能力的一个途径。
我当然不可能对早就穷得口袋精光的工人搞镇压活动,我先花费了数天时间熟悉我的新同事,从中选出同情本地人运动的人,带着他一起去和工人接触,引导工人弄清楚自己的诉求,重新建立起来思想纲领,再绞尽脑汁向上级打报告美化现状,与其他部门沟通,半抱怨半威胁的争取来了更多的物资,先解决掉一时的燃眉之急。
为了这个目标,我前后忙活了快一季,言传身教下,原来的同情分子大概也看出一点不对劲来了,借助一场聚餐酒后假装醉醺醺的问我,是不是和那些人穿一条裤子的。
我思考了下,回答他,也许我在这里只能逗留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要长久生活在这里,他们生活很困难,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而且格拉德其他地方也有很多人有类似的困境,甚至在别的大洲地区、哪怕是瑞瓦肖,还有更远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息息相关。”
那人没说话,只是装醉睡过去了。我知道格拉德大部分经过长久伏特加锻炼的,酒量都不差,这点酒根本不在话下。
酒吧里还是那么喧哗,我小品了一口烧嘴的烈酒,哎,还是想念桑格利亚,但是作为进口货的桑格利亚在格拉德太贵了,以我现在一穷二白的身家一点都买不起。
想起桑格利亚我就想起燃烛,不知道他身体恢复了没有,我相信我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我只是担心他到底能不能恢复过来。
“ctos,你知道燃烛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啊……这个我相信你真的不知道。”
“贝纳尔,但凡我知道的,只要你开口问,我都会告诉你的,从未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