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事变三日后，长乐宫。

周唯锦昏睡在床，姬信一身龙袍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秀眉，他知道阿锦又做噩梦了。

姬信伸手紧紧握住周唯锦那一双净白的小手，将下巴抵在她手上，眼中哀哀地看着阿锦，自顾自说道：

“阿锦，前几日大殿发生的事已经解决了。”

“高师兄和展掌门回无垢宗继续修道了。你昭姐姐也和夷公子回了竹林。”

“我也……重登帝位。”

说到这，姬信不知是愧疚还是无措，他抱着阿锦的手哭了起来：“可你、可你为什么还不醒？”

姬信眼角微红，泪水雾蕴了他的眼，启唇张张合合：“你……还在怪我吗？”

“你知道吗？得知我真实身世的那一刻，我很害怕。”

“我害怕若我真是前朝二皇子的遗孤，你便是和我有着亲缘关系的皇妹。”

“可我……可我不想当你皇兄。”姬信攥紧周唯锦的手，将其抵在唇角，“我喜欢你，阿锦。”

“所以当高师兄告诉我，你父王不是先帝的亲生子，而是巫族族长的长孙时，我很庆幸。”

“我庆幸我与你之间，至少少了层阻隔。”

姬信默默将阿锦的手放回被中，仔细拢好：“可为什么……偏偏是你父王促成的你三魂离失？”

“为什么偏偏是你父王派人追杀的夷公子？”

姬信伸手将周唯锦脸上是碎发轻轻拢到而后，看着她无奈道：

“我和你父王之间，你当真无法选择吗？”

姬信自言自语地看着静息深眠的周唯锦，突然自嘲地笑了下：

“阿锦，若你还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结巴，是不是就不会埋怨我杀了你父王？”

姬信目光深邃，像是要把周唯锦洞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周怀仁是追杀夷无路的幕后真凶，按理来说，阿锦也是夷无路的仇人，他们能放过阿锦本就是看在这一路同行的份上。

但若是不杀周怀仁，便无法给夷无路和竹昭昭失散这么多年一个交代。保周怀仁还是保阿锦，他自然是选择后者。

可如此一来，想必阿锦会对他恨之入骨。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阿锦恨他，只要她能好好地活在他身边就好。

姬信俯身蜻蜓点水般吻啄了下周唯锦的额头，眼神缠绵地最后看了她一眼：

“阿锦，好梦。”

姬信离开后，两行清泪从周唯锦眼角滑落。

原来她的失魂症是父王一手促成的……对不起，信哥哥，让你为难了。可她无法顶着与弑父仇人在一起的骂名，浑浑噩噩度过余生，她心中难安。

此后，只听闻长乐宫中的那位锦安小公主因惊吓过度，又变回了从前痴傻结巴的模样，但新帝宅心仁厚，不计其父之过，念及青梅竹马之谊，依旧待她如亲妹。

毕竟人都已经痴傻了，百姓没多少人骂她不知廉耻，反而纷纷称赞当今陛下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

姬信知道阿锦是故意装傻的，但他不想拆穿她，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不介意陪她演。

周唯锦本只是想装回原来痴傻的模样，这样便能稍减心中的负担，心安理得地汲姬信释放的暖意。

只是她没有想到，姬信陪她演这出戏，竟搭上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她还记得那日是上元节，她已经装傻近一年了，姬信还像小时候一样，带她出宫游玩。

上元节万家灯火，人来人往，她的信哥哥给她挑了一个小兔子面具，他自己则戴着一个老虎面具，冲她张牙舞爪。

姬信：“小白兔小白兔，你怕老虎大王吗？”

阿锦：“不、不怕！”

姬信：“小白兔小白兔，那你喜欢老虎大王吗？”

阿锦愣怔了一下，嗫嚅道：“……喜、喜欢。”

姬信藏在老虎面具背后的眉眼弯弯，张口像是有魔力似地哄道：

“那……小白兔愿意嫁给老虎大王吗？”

阿锦心止不住地疯狂跳动，“砰砰——”“砰砰——”，不止是天空中的烟花在璀璨绽放，她的内心亦然。

姬信虽然面上带笑，一脸怡然自得，但眨也不眨，一个劲儿盯着阿锦的双目透露出他的紧张。

阿锦粉唇轻启：“我愿意。”

没有磕绊，没有结巴，一句“我愿意”让姬信脑中炸开了花，四周的空气流速像是减缓了一样，他耳边听不见任何喜气洋洋的声音，有的只是阿锦的那一句“我愿意”。

姬信拿下眼前的老虎面具，轻轻拥住阿锦，下巴抵在她纤细的肩头，他闭着酸涩的眼，轻声道：

“阿锦，委屈你了。”

委屈她喜欢他，还要承受与杀父仇人在一起的煎熬。

委屈她喜欢他，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才能勉强麻痹自己。

周唯锦猛地被姬信抱住，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中呆呆地拿着那副小兔子面具，艰涩道：

“可阿锦爱你。”

因为爱你，即便装作痴傻，阿锦也要赖在你身边不走。

因为爱你，即便内心煎熬，阿锦也要义无反顾地答应嫁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愿阿锦，不顾世俗，再勇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