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带着狮魂的字画找来时,李莲花和方多病还在灵堂中,试图让那位少庄主郭祸说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三人跟着笛飞声到了后院,方多病从满屋子的字画中又找出来一张笔画十分凌乱的画作,断定为狮魂所作。只是还不等想办法拆穿画中端倪,郭乾就已经带人闯了进来,指责他们行为无礼。
笛飞声冷冷道:“庄主的谎话张口就来,这也叫礼数?”
郭乾还不知道狮魂的字画已经暴露:“此话何意?”
笛飞声走到他面前,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你既没见过狮魂,为何他的字画会出现在这个房间?”
郭乾眼神慌乱一瞬,随后一脸平静道:“我记起来了。原来你们要找的狮魂是那个人。”
“十年前,许娘子在跟我成亲之前,确实救过一个受伤之人。可是此人在我采莲庄住了两三天就走了。”郭乾看着他们,像是在等着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太久的事情了,我差点忙忘了。这画或许是他当年为了答谢许娘子所画,这么多年都在这里没有动过。”
“那看来狮魂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庄里几桩命案跟他确实没有关系。”李莲花上前微微欠身,“也怪我们之前猜错了。”
“当然,我之前就说过,这几桩事情本就是意外。”郭乾露出几分放松的神情,“今天几位也查过了,应该也信了吧。”
李莲花点头道:“确实是我们想多了。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这位方刑探向来不习惯客栈的嘈杂之声,不知可否在贵庄借住一宿?”
郭乾没料到他竟然还想留下来,一时间只得借口道:“我采莲庄一向只招待文人墨客……”
“那可真是太巧了!”李莲花赶紧截住话头,“本人素爱吟诗作对,今晚就为郭庄主来一首咏莲诗,换今日住宿一晚。”
他看了看郭乾强颜欢笑的神情,还贴心多问一句:“庄主不会不答应吧?”
郭乾还能说什么?只好故作大方道:“我采莲庄一向光明正大,开门迎墨客,几位随便住下便是。”
李莲花微微一笑:“如此,就多谢庄主了。”
三人从后院离开时,那位郭庄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走在莲池旁的小径上,笛飞声淡淡道:“当年是千影无踪一门,但狮魂的武功并没有那么高强。”
李莲花拽了一把路旁的树叶,若有所思道:“欲盖弥彰啊……”
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什么插不进去的氛围,方多病觉得格外无助:“什么什么千影无踪?什么狮魂的武功?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们说的是十年前,这东海一战,金鸳盟战败后,中原武林四处围剿金鸳盟势力,千影无踪就是当时手腕最铁血的一个组织。”李莲花见他发问,便开口解释几句,“但我听乔姑娘说,狮魂当时就被他们盯上了,所以他若受了伤,不可能修养两天就离开。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方多病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狮魂当时根本就没有走,是郭乾在撒谎!”
李莲花哄小孩般夸道:“没错!方少侠,有进步哦!”
笛飞声见他教完了徒弟,这才开口道:“你既然都知道,刚才为何阻止我问下去?”
李莲花回道:“有心隐瞒的人又怎么会告诉你真相呢。”
方多病看着这两人又开始那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连忙出声道:“等等,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别挡着我面打哑谜成不成?”
笛飞声加快脚步走了,连上辈子那句“无知”都不想甩给他。
李莲花本是防备着方小宝跟上辈子一样奓毛,见这回老笛居然没说出什么不动听的话,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追着他跑了,剩下方多病自己生闷气:“又没把我放眼里!”
那草长湿滑的莲池确实也没其他特别的地方,两个早已知道真相的人也不能直接跟大家说这莲池里都是尸骨,索性跟着上辈子的步调,到薛玉镇上逛了逛。
一如上一世那般,在翠花楼偶遇了采莲庄的郭少爷,又被方多病毫不客气点了一大桌菜给吃撑了。
李莲花回到采莲庄客房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他写了一首咏莲诗,自己读了一遍,忍不住露出狐狸般得意洋洋的笑,然后就被在自己窗外用柳枝蘸水驱邪的姜管家吓了一大跳。
那姜婆婆一口一个怨灵的,这客房都跟着变得阴森森起来,加上姜婆婆形容十年前狮魂莫名出现在这间客房的窗下,像个鬼一样,李莲花更是心里发毛。
即使重来一世,这怕鬼的毛病只怕也是治不好了……
李莲花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直奔笛飞声的客房而去。他倒不见外,门也不敲就直接推门而入,自然得像是回自己房间一样。
果然,老笛还是如上一世那样,正在运功,到哪里都放不下他的至高武学。
李莲花忍不住用带了一点点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哟,这忙着呐?”
笛飞声似是习以为常,半点没被他的突然到访惊动。
李莲花找到那么一点儿熟悉的感觉,便自然而然继续道:“我想了想,这采莲庄虽然有内墙,庄内的池塘和外河道相通,狮魂应该是为了躲避追踪不幸跌入河内的水道,游到了庄内,幸得许娘子相救。奇怪的是三日之后,他这个人就消失了,而且庄里没有一个人看得到。”
笛飞声猜测:“会不会沿着水道出去了?”
“我觉得不太像。”李莲花抱起手臂,“一个人无缘无故消失了十年,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笛飞声淡淡道:“狮魂处理遗骸素来有记录在册的习惯,只要找到他的记事册,也能找到单孤刀的尸身。”
这话虽是陈述事实,但一向能动手就绝不废话的笛盟主能说出这一句来,显然是在安慰他。
李莲花也是这时才想明白这一点,心里就冒出了些奇异的甜。
他忍不住露出笑来,走到茶几的另一旁坐下:“怎么样老笛,是不是后悔没有先学洗精伐髓诀了?你若是想冲开这个修罗草就别白费力气了,除了洗经诀任何办法都不行……”
笛飞声还是淡淡道:“我可不像你,就算没有洗经诀,我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内力尽失的废人。”
李莲花倒了两杯茶,还端起杯子碰了一下:“你也不用说这个话来激我,我倒觉得我现在过得也挺好。”
“以前喜欢做英雄,现在宁愿当个废人。”笛飞声冷笑着,也不知是嘲讽他还是嘲讽其他。
“这话你之前不也说过吗,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做英雄,”李莲花笑眯眯喝了口茶,“我这不是也改过来了吗。”
笛飞声心道那你还不如继续做你的英雄,嘴上却道“这一路上若不是姓方的小子护着,只怕遇险你也不容易全身而退”。
李莲花这可就不服气了:“你看我这十年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笛飞声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李莲花就叹气道:“不过说起方多病……老笛啊,好歹你现在的身份也是我多年的老友,你就不能稍微稍微地装一下,不要再惹这个臭小子怀疑了吗?”
笛飞声侧头看他:“怕他知道你的身份?”
“你不知道这个小子有多么的麻烦!”李莲花边控诉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笛飞声看他不自觉露出一点儿撒娇的态度,也就含笑端起茶杯逗他:“怕麻烦?等我恢复功力替你杀了他。”
“咳……”李莲花直接呛到了,惊得赶紧出言拦阻,“不是我说老笛啊,一个不足挂齿的小辈,不至于不至于的啊!”
笛飞声但笑不语,李莲花这才发觉他可能是在逗自己玩儿,于是气哼哼把茶杯放下。
没等他说什么,门口像是被谁撞了一下,笛飞声已经冷声喝问:“什么人!”
门外衣袂声动,笛飞声跃起身打开门,李莲花紧随而出。只见方多病已经跃上对面屋檐,正追着另一个人影掠去。
两人早知会有这一出,也知道被方多病追逐的那人是疯子郭坤,彼此对望一眼,都没追出去。
“这百川院的刑探是一代不如一代,”笛飞声用手在李莲花背后轻推了一下,示意他回房间去,“这姓方的小子刚才在门外听了那么半天,居然什么都没听到。”
李莲花乖乖回去落座,眼神却带着点古怪看着他:“笛盟主什么时候也开始替百川院操心了?”上一世你可没这么爱操心别人。
笛飞声冷哼:“若只是百川院的刑探也就罢了,这臭小子还到处宣传自己是李相夷的徒弟。若叫旁人看到李相夷的弟子就只有这么点儿微末本领,那李相夷又能有多出色?本尊的对手,决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李莲花咋舌:“老笛你不至于吧?这李相夷都死了十年了……”
他被笛飞声瞪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自己钻了一会儿牛角尖,这才犹犹豫豫又问道:“老笛,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李相夷?”
笛飞声莫名其妙:“李相夷,你又在发什么癔症?”
李莲花刚有些沮丧,就听他又道:“李相夷李莲花不都是你吗?若你十年前就叫李莲花,十年后改名叫李相夷,难道我便不认你是李莲花不成?”
李莲花怔怔,刚才冒出来的那一点儿沮丧全跑没了。
他想老笛还真是一如既往,旁人眼里看到的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大英雄李相夷,唯有在老笛眼里,李莲花和李相夷不过是个称呼,他始终是他,就算他选择做个江湖游医,做个笛飞声眼中的废人,他也还是最初的那个李相夷。
哪像旁人,即使是乔婉娩发现他的身份后,说的也是他变了。
整个江湖,居然只有这个宿敌眼里能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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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奔回来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看他气冲冲的样子显然是让郭坤给跑了。
笛飞声偏要往人气管子上扎:“人呢?”
“本公子累了,先放他一马。”方多病下意识端起架子,“不过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是那个疯子郭坤!”
两人一脸平淡,完全不给半点反应。
方多病纳闷:“哎,李莲花,你怎么一点儿反应也不给我?”
他看看面色冷淡的笛飞声,又看看正在喝茶的李莲花,恍然问道:“你们俩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方少侠,这郭坤虽疯呢,但你没有看出来吗,他走路的步伐非常稳健,很像是失传已久的罗汉乾坤步。”李莲花开始指点徒弟,“至于郭乾,在阿飞逼问狮魂之事时,他的眼神分明有慌乱,他想用内力去抵住情绪,反倒暴露了自己的内力,是西南八卦门一脉,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方多病震惊:“那你知道了不告诉我?”
笛飞声飞快怼上去:“那我们也没想到你会看不出来啊!”
方多病嘴硬道:“我看出来了啊!我、我没说而已……不过你俩这武功不怎么样,看人倒是挺厉害的啊。”
李莲花忍笑道:“这武功不高,才更要观察仔细点嘛。”
笛飞声没忍住笑了——李莲花这是嘲讽徒弟吗?
方多病哪里想到这么多,他冷哼道:“这个采莲庄,个个都藏着身手,还装什么不是江湖中人,与百川院无关,我看分明就是找借口不让我们查。”
笛飞声若有所思:“半夜背着骷髅,鬼鬼祟祟地在我门口,这采莲庄还真是爱装神弄鬼。”
他这话像是提醒了方多病:“那你们俩半夜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儿又是干什么呢?”
“我们呀……”李莲花看了看笛飞声,“我们就是突然想起来,既然都说了这个嫁衣杀人,但这个嫁衣长什么模样我们都不清楚啊!”
笛飞声跟他对视一眼:“也是。”
“反正这郭坤一时半会儿也不见人影了,”方多病放下手臂,拎着自己的剑,“走,本少爷亲自带你们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