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正需要被治愈的人是罗辛特。
罗辛特始终不明白洛芙诺为什么要这样说。
星斗移转。春过秋来。
罗辛特带着洛芙诺回了一趟锅炉地,将她们的事向兄长和双亲谈过。
随后她们前往霜天城,也告知了洛芙诺的母亲黛琳。
和想象的不同,往后的相处中,她们并非对上一次在尘世间的邂逅闭口不提,反倒时常谈起那些不知道隔了千年还是万年的前尘往事。
谈及的多是甜蜜和谐的部分。
真的是极度甜蜜。极度的热切和疯狂。
偶尔会提到那些争吵、欺骗、挽留和抛弃。
罗辛特依旧对此抱愧。
但洛芙诺也是带着淡淡笑意一带而过。
有时候她们会接续那时的话题继续探讨。但所有探讨其实都没了意义,因为世风改变,甚至改变的不一定只是时间,还有空间。她们都不知道那一轮的人生是不是在星幔之地。
多半不在,洛芙诺认为。
没人听说过这片由光辉女王开创的崭新土地上有过那样的奢靡和罪恶。
有时则会顺着未完的欢笑而继续欢笑。
就像她们都未曾死去,又未曾重生。
有时还会试着捡回曾经的嗓音和神态互相开玩笑,假装自己还活在那一副躯体里。
同时,又自豪于,终于用同样的灵魂演出了不同的故事。
(2)
自出生起就携带关于前世的部分记忆,曾让罗辛特厌弃自己。
而因那天晚上的焰火表演而不断涌出的闪回残片,又给罗辛特带来过无限强烈的冲击和恐怖。
这些对过去的清谈与模仿,似乎扫清了一些心头的痛楚的污秽。
这一次降世,禀赋的性情或许与当日是一致的。
罗辛特很清楚这一点。
回想起那些甜蜜与暴戾,她发自内心的感同身受。
洛芙诺也是一样。
但罗辛特成长在锅炉地,成为染织匠。
洛芙诺成长在霜天城,成为制伞匠。
作为现在的自己,即便感同身受,在回忆时也依然会感到悔恨、莫名其妙和不可思议。
就像年已迟暮的人反刍年轻时的疯狂和幼稚一样。
真好,能和当日陪自己一起经历那些危险故事的人一起再度回味那些故事。
(3)
春种兔苏地,夏饮蒲苍酒,秋缀栀鸟羽,冬卧暖室里。
洛芙诺对罗辛特说,“我们就这样生活,不必占有太多东西,也就不必害怕太多东西。我们用心地、耐心地护理身体,检查食物,打理财物,扶助家人和友人,我们不招惹祸端,也拥有对抗风险的手段。所以,我们可以就这样生活到很老很老,然后平静地死去。”
罗辛特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说。
有些时候,欲望越多,说明恐惧也越多。
当欲望需要铺天盖地的奇珍异宝来满足,或许就意味着,这个人只是很怕死去。
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早早地夭殒。
因为贫病,或因为遭遇不公,找不到维持生命的资源,死于非命。
即便生活已不再匮乏,但有关“匮乏”的体悟和经验、想象和记忆仍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心底,便会在星光照不到的地方扭曲、繁衍和蔓延。
正是它们,促成着一次一次越发没有底线和良知的索取。
即便索取到了,也不会满足。
因为恐惧并未消失。死亡的威胁仿佛总在头顶三尺之处盘旋。
于是,很快就将已索取到手之物弃如敝履,转而狩猎下一个看上去更光艳、更饱满的目标。
(4)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自己害怕的是什么,罗辛特知道。
远古的他和现在的她害怕的是同一件东西。
那么,远古的他真正想要的,是不是和现在的她真正想要的也完全一致?
在霜天城,在锅炉地,罗辛特都拥有一个染织的工作坊。
还有一个衣柜,一个百宝箱,一张大床。
洛芙诺完完全全属于她。
每天她们一起醒来,一起入睡,一起工作,一起东奔西走。
罗辛特望着工作间,望着专注地操控大钳形剪的洛芙诺,心想,自己想要的一切都在了。
不需要再多些什么了。
不过……要是说到还可以再多些什么的话,还真有那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