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话如平地起惊雷，李洱从对面的人眼中看出来了明晃晃的情绪，像是她曾经亲眼所见的海潮，起伏不定。

对面的季望春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神情，被人看穿戳破后的羞赧与愤恨得到了草草的掩饰，飘忽不定的眼神、紧抿的嘴角和她下意识攥紧的衣角，她的一切小动作让她看上去分外青涩。

李洱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她的身后，棺材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她垂下目光，暂且掩藏住此时此刻的困惑，等她重新抬眸，眼里又是那一副雾蒙蒙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明明已经替你引开了那些东西，照理说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也在一段时间之后了，而你却在几分钟之后，也就是须臾之间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果然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你我之间……”

李洱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韵悠长，季望春呵斥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告诉你李洱，我季望春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你，反倒是你，小命朝不保夕，却还要自作多情，谁被你喜欢上那才是倒了大霉了。”

“说得也对，”李洱没有反驳，脸上莫名的笑转瞬即逝，“我认可你的话。”

季望春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洱那瞬间的失落，心头正一紧，一口气刚提上去，转念又想到了对面这个人的行事做派，一时之间这口气就梗在了心口。

也罢，本就是因缘巧合之下的错误，趁着时候尚早，还能迷途知返，就应该当断则断。

可季望春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却蹦哒出一个黄豆大小的小人摇旗呐喊着：“不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直接让季望春心乱如麻，也顾不上李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要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哪儿走。

石门被推开，一点寒芒率先从门缝里刺出，她身后的季望春见状，二话不说将李洱往身旁一推，自己飞身后撤，将人引入墓室内的棺材旁，自己一个鹞子翻身，跟灵猫似的站在了棺材顶上，对方的长剑径直刺在棺材上。

当的一声，一点火星亮起，棺材被豁开了一个角，一抹金色华光一闪而过，正好晃了所有人的眼。

金？

季望春迅速做出决定，因地制宜，绕着棺材跟不速之客缠斗，几招之间便将来者手中的长剑打飞，而来者悍然不惧，竟赤手空拳与她以命相搏。

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将李洱的神思牵引了回来，李洱手脚并用将长剑拿在手里，温润的凉意从手心传来，而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手里的长剑并非是长剑，而是某种更加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将长剑举到自己的眼前细细端详，长剑分明是长剑的模样，样式款式甚至跟之前季望春的那一柄骨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更奇怪了。

李洱看向墓室正中间的战场，双方的打斗已经白热化，目前尚未分出高下，场面分外胶着，拳拳到肉，季望春的那张俊脸上已经挂了不少彩。

对方的拳脚路数与她一模一样，甚至不分伯仲，甚至越到后面越狠，就连这股狠劲儿都与她别无二致。

世界上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季望春一个分心，不甚被一记直拳打在了门面上，打得她眼冒金星，鼻子是酸麻胀痛，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就连脚下的步子也乱了路数。

对面横腿一扫，季望春应声倒地，血与泪混在一起落在地上，而对面那人缓缓扭头，看向正中央的棺材，直接飞身一脚将棺材板踢开，稳稳落地后反手将季望春甩进了棺材里，一个翻身将棺材板扣在上面，自己则蹲在上面，目光盯着角落里的李洱。

李洱默不作声，与那人对视，良久之后对面回道：“李洱，对吗？”

李洱正思考对策，突然听见棺材内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一阵凄厉的呼号声自棺材内响起，将棺材板震飞，白发似野草般迅速以棺材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生长三千丈，很快将整个墓室淹没。

那白发似乎拥有着自己的意识，抓到一个活物便迅速将人捆成一个纺锤形状，将她拖进棺材。

李洱不甚中招，被白发裹了个严实，正想伸手抓起手边的长剑割开白发，不料一抓一场空，心神正激荡，一下子被拖进了棺材里。

棺材里的季望春又是那一副白毛的模样，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她浑身上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块好皮肉，鲜血迅速在棺材底积蓄起一滩血水，血水难掩她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李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她看得分明，白骨之上有几道粗细不一的红光仿若血管，牵引着血肉蠕动，缺失的肌肉组织以一种诡异般的速度得到了恢复。

而她身上的红光似乎并未停歇，一直亮了很久才重新黯淡了下去，三千丈的白发却并没有松开她，发尖突然扎破了她的皮肤，并且继续往里面扎，像是要将她蚕食掉。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本就意识濒临破溃的李洱再度崩溃。

她抑制不住喉咙间的痛苦呻吟，几度想要申请退出意识链接，可造化弄人，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屏蔽掉了她与链接装置的联系，导致她的一切呼救都变成了徒劳。

在无尽的痛苦间，李洱的脸都白了，汗水涔涔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没有所谓的后路，她永远都没有办法触发自救条件。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李洱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朦胧猜想，可她永远无法去验证，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一切可以逃离这里的出路，哪怕自己会为此付出代价，她也不要呆在这里。

一个无法做出解释的世界，她身处其境，就是一个瞎子。

什么拯救行动，如今在李洱的眼里统统变了味道，就连自己的任务对象都像是一个被抛出来的鱼饵。

季望春！

季望春！！

季望春！！！

你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

绝望吞没了李洱的身心。

那股濒死感又来了，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望逼迫她自我挣扎，可挣扎并不会带来生的希望。

就这么去死，她毫不甘心。

纵使不甘心又如何？

挣扎越来越弱，李洱眼里闪烁着微茫，如今真是死到临头，她反倒是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勉强，带着几分不甘和不情愿的释怀。

隐隐的鼓声如雷响起，李洱胸腔内那颗跳动了二十年的心终于歇了下来。

“死亡如此公正，如影随形，审判之日终临，该死的人还站在地上，不该死的人已入黄土，甘心和不甘心，如愿或不如愿，无人在意。”

这些熟悉的字句从李洱的大脑内一闪而过，死到临头，她却回味起来曾经在观测台里的生活。

头顶是永远高悬的、赤红色的瞳月，身旁空无一人，赤色的月光像是扭动挥舞着的触须，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上，每当她抬头仰视着瞳月，她的耳畔总能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某种神秘而遥远的呼唤。

它究竟在呼唤着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而她低头，窗外涛声依旧，海洋吞吐着大量生物的残骸，她的眼前除了骨头和沙滩，再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了。

死亡并不新鲜，所以她接受。

李洱勉力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看清了所谓的真凶——她身下的季望春仍然紧闭着双眼，新生的血肉与她贴合得紧密，白发的蔓延得到了缓解。

这一切都太迟了。

李洱的身躯倒在了季望春身上，周身缓缓渗出一层血，染红了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

白发将二人层层包裹着，形成了一枚厚重的茧，茧内闪烁着微微红光，像是人的呼吸。

不一会儿，白茧被顶破，率先探出来的一双手又将口子撕扯得更大了些，冒出来的一个脑袋正在大口大口喘着气。

李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重新活了过来，大口大口的空气被她吸入到肺里，她脸上表情颇为不平静，只因自己的下半身被好几双手紧紧搂着抱着，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这种感觉非常不妙，李洱迅速搜刮着头脑中的记忆，几个剪影似的片段一闪而过，她猛然想起来诡异研究中心陈列着的那几具骨骼标本，似人非人，标本右下角还贴心附上了图片。

那些骨架的原主实在是难以言喻，李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都被吓了一小跳，一旁的研究员会错了意，以为她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带着过于饱满的热情为她讲解着由来，又调用出一份研究生物遗传信息变异与诡异之间强相关的论文给她看。

这种记忆实在是没必要回想起来。

李洱带着几分不确定，轻轻扭了扭自己的腿，不料下一秒白茧直接爆裂，一对肉翅抖擞着张开，不知名的粉状物直接糊了李洱一脸。

等李洱睁开眼，一双碗口大小的红色复眼凑到她的面前，李洱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对面叫唤了几声，松开了手，李洱坐在地上，紧闭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季望春不知道为什么长出来了三双手，原先的腿也变得奇长无比，偌大的腹部向后膨出，耳朵也被向上拉长了不少，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唉。

李洱正在努力接受眼前这个事实，她的任务对象似乎……

她搜刮遍了自己的脑子，最后敲定一个词——蜕生。

她的任务对象似乎蜕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