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浮浮沉沉，李洱真真切切体验到了比濒死更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她的眼前视野已经被一片黑侵占，猛烈的窒息感压迫着她，逼得她的胸廓进一步压缩，为她再提供一点点喘息的余地。

下一秒，窒息感骤然消失，她的四肢早已脱力，不知道为什么仰躺在了地上，面前的视野渐渐清晰，却是一片诡异的红，像是缓缓流动的、即将凝固的血。

这些血缓缓向着四周流淌，五具纯金打造的棺材从血池中浮现，李洱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棺材上的一些细节，她的大脑却如同坠入冰窟，求生的本能正在疯狂地敲打着铜锣，警告她速速逃离。

她的意识早已沉沦。

金棺之上，日月倒转，一副诡异的画面呈现在了李洱面前，一柄硕大无比的金剑悬吊于上，金剑的剑尖有一点黑，这一点黑又开始无限蔓延，成丝成线，串联着昨日、今日与明日，最终宇宙的黯淡长夜诞生于金剑的锋芒之下。

那是金剑吗？

李洱不敢苟同，她只是寻找到了一个贴近那个东西的形象作为一个替代品。

血池发出阵阵的嗡鸣声，李洱看向声源处，血色翻涌，一抹金色缓缓浮现，那是第六具金棺。

这是什么？

李洱来不及思索，第六具金棺轰的一声自行站立，黄金色的棺材板砰的一声打开，李洱看见金棺里的情景，不由自主地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她的呼吸一同被攫取。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洱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全然没有往日的半点风姿，恐惧先于那些仁义礼智信侵占了她的肉身，她只能无助地颤抖。

她该向谁求救？好像谁来都没有任何作用。

四周传来低沉的祝祷声，某种不知名的器乐正在演奏着难以理解的乐曲，李洱逃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血池，而她身后的六具金棺一动不动，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远处缓缓飘来一列血红色的影，那些影子抬着一个竹筏，竹筏上有一张白布，白布勾勒出了一个极为粗糙的人形。

像这样的东西，他们还有四个。

李洱稍稍稳住了心神，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观望。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她的大脑缓过劲儿来之后，只余阵阵的抽痛，仿佛地震后的余波。

第一局竹筏已经就位，六具金棺之中，他们打开了其中一个，另外两个人合力打开了竹筏上的白布，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围着竹筏又唱又跳，最后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柄刀，朝着竹筏上的人扎了一下又一下。

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流淌到了地下，他们仍不肯罢休，将她剥了皮、剜了心，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封存在金棺里。

他们如法炮制了剩下的四个，一直到第四个，仿佛命运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白布自己掉在了地上。

这片血色的世界终于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之后的事，李洱不忍细看，那道影子与他们苦苦鏖战数轮之久，最后也难逃一死。

或许是因为那道影子实在是太过生猛，他们决定倒吊着她，将她慢慢放血，如同对待一头牲畜。

李洱忍无可忍，胸腔内憋着一团火，右手在血池里一阵摸索，摸出来了一杆骨头做的毛笔，直接就朝着那群血色影子杀了过去。

她不知道这根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往日季望春她们都是拿着骨刀皮鞭什么的打打杀杀，如今她提着一根笔上去，看着有几分滑稽。

李洱一个劲儿地挥舞着手中的笔，笔尖所及之处，血影溃散作点点血芒，她离那个倒吊的人也越来越近了。

最后一个血影也溃散于半空中，李洱站在倒吊的人面前，像是动力不足般，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洱自己并不清楚。

她鬼使神差般将笔尖点在了对方的身体上，笔尖上的血色渗透进了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在她的身体里游走，为李洱勾勒出了对方的模样。

原来是季望春。

李洱正欲多看两眼，身后的四具金棺猛然迸发出冲天的黑气，黑气打在李洱的背上，将李洱击飞了数十米。

剩余的金棺缓缓沉入血池中，“季望春”被黑气缓缓侵蚀，整个人直接溃散，而艰难爬回来的李洱只来得及看见“季望春”溃散的那一瞬。

顷刻间，往日的一些困惑迎刃而解，李洱最终扛不住真相带给她的某种冲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她幽幽转醒，四周仍然是冰冷的墓室，棺材里的东西不翼而飞，刚才的一切好像黄粱一梦。

李洱起身掸掸身上沾染的尘土，绕着墓室走了一圈，墓室四周的墙壁上空空如也，什么信息都没有，她又转而去看中间唯一的一具棺材，棺材上干干净净，仍然是什么信息都没有。

李洱的目光打量着墓室上下，墓室仍然空空如也，转瞬之间，她将一切统统忘了个一干二净，而她毫无察觉，转身正要离开这里，半空中骤然出现了一道轻微的喘息。

李洱的身形一顿，眼眸低垂，默不作声地转过头之后，一双眼睛里满是惊异。

墓室正中央的棺材下趴着一个人，对方恰好撑着双手从地上抬头看向前方，不经意与她目光相撞。

“李洱？你没事啊？”

“季望春？”李洱皱眉，脚下没有任何动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望春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拍拍自己手上的浮灰，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道：“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就从棺材里掉出来了，这里是哪里？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边说边朝李洱靠近，李洱面色不虞，小心与她拉开几个身位的距离，直到退无可退，她才喝止道：“停，你就在那里。”

“为什么？”

“你身上太脏，别靠近我。”李洱挑了个不打紧的由头搪塞了过去，心头仍然有着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她隐隐发觉到了某些东西荡然无存，而她却怎么都抓不住它。

真是奇怪。

“真是奇怪，”季望春颇为不满，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亏我还那么喜欢你，原来你压根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家伙！”

这番话如同惊雷震天，滚石落地，在李洱的心头隆隆作响，她暗道一声对方不是所谓的季望春，面前的人像是失了真，抽了帧，身影像是电子花屏，只闪烁了几下，便如同电火花一般骤然消失。

实在是奇怪。

李洱眨眼的瞬间，耳畔传来隐隐的呼啸声，身上已然穿上她往日的那一身制服，左肩上的一只机械壁虎仍在向她禀报着今日的行程安排。

“尊敬的李洱阁下，根据昆仑众山院的提议，人机接口试验已经圆满结束，下一步便是意识平台的搭建以及相关算力的统筹，这一项工作议案已经提交到了您的办公桌上。

接下来您所要前往的地方是诡异研究中心，根据您的提议，研究中心已经试验体叁更名为试验体零，新的试验将以您提出的‘以怪制怪’的思路进行。目前根据诡研院上传的报告，试验体零拥有着某种能够禁锢其他异变种能力的力量，将会对未来对抗异变种提供一条新思路。”

李洱沉默不语，只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此番举动引起了她左肩上的那只机械壁虎的察觉。

“李洱阁下，检测到您当前的状态不佳，询问是否需要提供精力补充剂。”

她摇了摇头，一双眼仍未见睁开。

“是否需要提交休假申请，根据此前您在‘代号0412’中的表现，昆仑众山院准许您进行一段时间的休憩，您的存在对于整座城市而言至关重要，针对瞳月的观测目前仍然无法通过AI进行替代。”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不用惊动上面的那群老家伙们了。”

她的双眸终于睁开，里面仿佛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任何人都无法透过她的那双漂亮眼睛看清她此时此刻的真实意图。

突然，她有了动作。

她肩头的那只机械壁虎始终紧盯着她，恪尽职守。

李洱没有做什么太多余的动作，只是笑了笑，抬手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双唇间，轻声道：“‘所有的美梦终是泡影，太过顺遂的事情终有蹊跷，请告诉我，从此刻到彼刻间，为何我的记忆空空如也？’”

“李洱阁下，恕我实在不知道您……”

机械壁虎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面前的场景顿时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的剧目，隐隐的呼啸声制止，一道纹路在她的眼前裂开，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纹路像是爆竹般开始蔓延，最后化为消失在半空中的碎片。

李洱再一次回到了墓室里。

她喃喃自语道：“《坠入梦的现实》，怪不得这一部音乐剧会这么火爆……”

“你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什么坠入什么的什么？什么音乐剧？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洱一抬头，季望春一脸看傻子的关切表情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季望春面色一赧，一抹飞红转瞬即逝，她毫不客气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与她此时此刻的神情毫不相称。

“神经病吧李洱，你是不是想越狱？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一定会好好把你押送回京都的。你就算要死，也得我先捅你一刀之后你再去死！”

李洱止住了笑，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季望春，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