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春在原地愣了一阵,面对李洱的突然失踪,她毫无头绪,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她捡起附近的石块在某棵树下垒了一个石堆当做标记。
等她把花入红解救出来之后,她再让花入红帮忙找一找李洱,或者她自己去找?
找人……
季望春真心希望李洱能吃点苦头的,不然今天早上那一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她牵着手里的缰绳慢慢悠悠往前走,身后的病驴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病驴的脚步越来越慢,她的脚步也是。
只是……只是……
黑夜中,一人一驴猛然停住脚步,季望春闭上双眼,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脸痛苦地弯下自己的腰,大口大口地喘息。
只是……只是……
透过指缝,季望春的双眼隐隐有微光闪烁,半晌之后,她颓然垂下双手,闭目仰天,蓦然长叹一口气,倏尔睁眼,眼神一凛,毅然掏出自己随身的镜使令,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滴上去。
从今往后,她与李洱之间的种种,恩也好,仇也罢,今日在此,一笔勾销。
她终于相信了李洱的那次古怪言论,是因为真相如此,还是……
还是……
季望春不敢继续往下想,已经下定决心的事,经不得几次三番地反思,不然就是破绽百出。
她的镜使令微微亮起一道红光,季望春抓紧时间掐诀念咒,红光隐隐扩大,最后以她为圆心,向外扩大了数百倍,将方圆五里统统笼罩在内。
季望春终于看清了这个黑夜,还有那些潜藏在黑夜里的怪东西。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她的喉咙被一股莫名的气一顶,紧接着一股腥甜喷涌而出,她哇的一声吐出来了一口血,手里的镜使令也应声碎裂。
什……什么?
季望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头顶的九霄之上隐隐传来雷鸣,季望春抬头一看,漆黑的夜空里有云层翻涌,云层之后是一尊高大的神像。
神像蒙着眼睛,看不清面容,手里也不知道提着什么,往下面一指,季望春瞪大了眼睛,虹膜的倒影上,赫然闪下一道白光,直直朝着她袭来。
天雷?
季望春躲闪不及,当场被雷劈中,整个人的身体莫名开始瓦解。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为了一堆飞灰,恍惚间她的灵魂仿佛回到了出生的时候,所有的痛感瞬间消失,只剩下了轻盈。
她开始后悔了。
倘若早些知道会这样,或许还能走得干脆。
季望春的脸漂浮在半空中,她低头苦笑,很快那一抹苦笑也消失在了原地,原地只剩下了一捧灰。
九天之上雷声隐隐,不一会儿重归寂静,月亮悄悄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地上的灰,那捧灰无风而起,打着旋儿地往上飘,中间隐隐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下一秒,那些飞灰向两边散去,季望春的身影浮现,等她重新睁开眼,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天上的月亮终于恢复成了原状,她的身体猛然一抖,好像灵魂入了这具躯壳。
她重新睁开眼,四周空空荡荡,季望春在原地怔愣了半晌,恍然听见不知名的远方,有一道声音正呼唤着她:“季——大——人——”
“季——大——人——”
来者何人?
季望春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人已经跳到她面前,朝她哈腰就是一礼,等季望春终于回过神,看清那人身上的家仆打扮,腰间还别着一柄油纸伞,才道:“你是谁?”
“小的是在柳老板手底下当差的,在黑市门口等候诸位大人已久,见大人不来,又听见雷声,所以赶忙跑来给大人们送伞。”
“跑来的?”
季望春心下犹疑,来者气息平稳,不似常人,她的警惕心让她后退半步,与那人拉开了距离。
那人见状也不恼,仍旧笑着解释道:“大人所不知,小的早就不是肉体凡胎,经过纸仙人的点拨,已经得道了。”
“纸仙人?得道?”
骤然冒出来名字让季望春眉头一皱,那人紧跟着解释道:“小的知道大人仍有诸多疑惑,倘若大人信得过柳老板,不妨让小的为大人带路。”
见那人搬出柳老板,季望春按下心里的疑惑,点了点头,道:“行,你带路吧。”
话音刚落,那人转过身,蹲在她面前,道:“此行路途遥远,大人不妨骑在脖子上来,小的跑得比那些千里马还要快。”
季望春闻言直接骑在他的脖子上,那人起身就往前冲,上方的季望春只感觉到一阵极其猛烈的风呼啸着从她身旁掠过,不出一刻钟,那人就停下脚步,道:“大人,我们到了。”
季望春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岸边有一块目测大概三人高的石碑,石碑旁插着一根细长的黄色竹竿,竹竿的顶端吊着一盏纸灯。
纸灯晃晃悠悠,她眯起眼睛才看清石碑上布满怪异的纹路,正面只是写明了两个大字——山涧。
这就是山涧?
一阵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季望春愣在当场,脚尖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后,她才回过神。
“大人,快上船。”
季望春循声看去,那人已经站在船上撑着竹篙,头上已经戴上了一个斗笠,斗笠上的纹路跟石碑上的纹路如出一辙,脚下的船也布满了奇怪的纹路。
实在是奇怪。
季望春上了船,那人递给她一个一模一样的斗笠,季望春直接戴上,安静坐在船上。
船摇摇晃晃地离岸,那人边撑船边提醒道:“大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下船,听我指示。”
“这水下有什么?”
那人不应声,船缓缓驶入正中心,季望春隐隐听见水下有一道歌声,歌声停歇之后,自己的正对面赫然坐着江守月的身影。
惊得季望春下意识脱口而出:“师父!”
江守月哈哈一笑,道:“望春长大了,师父如今再教你一招。”
季望春没有应声,眼泪先她一步夺眶而出,而她整个人早就陷入到恍惚之中。对面的江守月敛了笑,抬手拍在季望春道后脑,呵道:“呆子!发什么愣,快跟我学!拔剑!往前刺!”
季望春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侧,腰侧空空如也,她赧然,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师……师父……”
“你这孩子!”江守月只是嗔了一句,“既然剑法教不了你,那我教你拳法,你可千万要记住了。”
“徒儿一定记住!”
“好!”
江守月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来,握拳!跟着我做!”
季望春依言照做,江守月大喝一声:“打!”
季望春一拳挥出去,江守月不满道:“拳风软绵无力,下盘不稳,破绽百出!看好了我怎么做,你可一定要记住了!”
江守月旋即挥出一拳,季望春也跟着打出去,江守月满意地点点头,道:“来,跟师父打一架,我来验收验收。”
二人起身摆开阵势,江守月出拳迅猛有力,拳拳到肉,季望春狼狈地躲避,却被江守月大骂了一通:“躲!躲!躲!就知道躲!我看你怎么躲!”
江守月下手更加地狠,季望春躲闪不及,身上挂了彩,又被她骂了一通:“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季望春!”
这句话仿佛命中了季望春的死穴,密不透风的拳头让她无处躲避,连日以来的困顿局面逼得她无处可逃。
就连往日对她和善可亲的师父,如今也开始不近人情。
她不理解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大吼一句,却也比任何人都要安静。
她大吼道:“闭嘴!”
随即一拳打在江守月的脸上,江守月突然笑出了声,紧接着就是哈哈大笑。
等她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慌慌张张地伸手想去扶她,却发现对方的身形正在一点一点消散。
“师……父……”
季望春看见了自家师父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很快那一抹笑便被一张面目狰狞的怪脸替代。
季望春大惊失色,那个怪脸马上跳入水中逃走,船上只留下了一滩黑乎乎的粘液。一旁的家仆开口道:“季大人。”
“这是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道:“小的也不知道,黑市的人都说这条河下面不干净,具体是怎么个不干净,小的也不知道。反倒是大人您,刚刚像是在跟谁打架,差点要把整条船都掀下去了。”
季望春皱着眉头没有搭话,眼神落在那一滩粘液上,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抗拒。她道:“我们什么时候到黑市?”
那人打量了一下水面,季望春也跟着看过去,水面一片平静,连水纹都没有,整条船像是在冰面上滑行。
无尽黑暗的尽头有一点光亮,那人伸手一指,扭头跟季望春道:“就要到了,就在前面!”
季望春抬头看过去,岸边似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柳枝,另一个季望春就不知道是谁了。
船离岸越近,季望春的心越抖。
另一道人影看上去很怪,嘴巴被两道黄纸符封住,眼睛被一条画满符咒的红布遮住,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刺青,头发看上去乌黑油亮,插满了华贵的珠钗,身上的华服层层叠叠,刺绣精美。
可偏偏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死寂感,衬得那一身华美的衣裳像是一套寿衣。
她还没到岸上就听见柳枝发难:“李洱人呢?我不是跟你说有两个人吗?怎么只有一个?”
“柳老板恕罪,小的只见到了季大人一个人,至于另一个,小的真的没有看见啊!”
柳枝不想听,道:“废物一个。”
她一旁的女人闻言,抬袖一挥,季望春面前的家仆砰的一声,变作一张纸皮小人落在她面前的船上,当着她的面无火自燃,很快化为了一堆灰烬。
季望春下了船,柳枝一脸不耐烦,眼神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身旁的华服女人又一挥袖,又是一张纸皮小人从她的袖中飞了出来,落到地上登时变作一位模样乖巧的小仆。
那小仆笑眯眯朝着她作揖,道:“季大人好,这是我家仙人,名唤纸仙人。”
纸仙人?好熟的名字。
季望春恍然想起来了明镜台的档案里似乎有相关的记载,不过上面只是记录了纸仙人这个名字。
她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亲眼看见纸仙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