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察觉到在场的气氛不对劲，她道：“我给你们再讲一个故事吧。”

季望春乐了，道：“你当这里是什么戏台子吗？你怎么这么多故事要讲？”

李洱朗声道：“我的人生，每一秒都是浓缩的精华。”

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花入红一不小心噗嗤一笑，李洱看向她的时候她把脸埋到膝盖里，肩膀耸动，直到李洱说：“你们笑吧。”

花入红这才放声大笑了出来，笑声之猖獗，让李洱的脸都黑上了几分。一旁的季望春加入了花入红的行列，也跟着笑，这不禁让她的脸更黑了。

李洱面上的笑几乎绷不住，她长舒一口气，道：“听我讲。”

花入红“哎哟”一声，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你讲，你讲。”

季望春笑得直不起腰，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李洱叹了一口气，眼神落到面前燃烧的火焰上，她这一次却讲了一个罐子里的小女孩的故事。

她道：“有一个世界，你们可以当做是天外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在天外的人被一场突然袭来的灾难折磨得痛不欲生，他们为了能够从天灾下面活下来，于是发明了一种新的……”

说到这里，李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了，花入红问道：“是什么新的术吗？”

李洱顿了顿，道：“应该是吧，能把人养在一个罐子里，”她突然笑了，“很神奇吧？”

“确实神奇。”季望春道。

“后面罐子里就有了两个种子，再往后种子变成了两个小女孩。他们对这两个小女孩很好，给她们分别起了一个名字，一个叫“壹”，另一个叫“贰”。

他们每天都会来看看她们，直到某一天，两个小女孩被他们分别带走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见过面。”

李洱讲到这里，声音渐渐放缓，众人的思绪也跟着她轻柔和缓的声调开始昏聩。李洱讲完了故事的结局，花入红已经陷入了沉睡。

“再后来，“贰”在他们的栽培下，成为了一个可以随手取用的工具，她被剥离了不稳定因素，成为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任务的机器，任人摆布的棋子和——”

李洱的目光落到季望春身上，道：“一个怎么弄都不会弄坏的试验品。”

“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别人的存亡而存在，而她本人则无关紧要。她是历史上无足轻重的闲笔，她的生死微不足道，连同她的意志一样任人轻贱。换句话说——”

李洱顿了顿，道：“她就是个工具。”

她的话音落下，漫漫长夜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

良久之后，季望春忽然问了句：“那她甘心吗？”

李洱道：“这不重要，少校。就当它是一个小小的故事吧，不用产生任何的联想，放轻松些，”她抬头望着漫天繁星，“你努力了很久，命运不会亏待你的。”

季望春却道：“我不信这个。”

“那你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信。”

李洱听到后，道：“这样你会很辛苦的，为什么不信一个？”

季望春笑了，道：“如果非要信一个，那我信我自己吧。命运的回报？”她冷笑一声，“回报和因果挂钩，但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并不遵循这个狗屁因果逻辑。”

李洱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很聪明。”

她拒绝道：“谬赞，我很蠢的。”

“你太谦虚了，少校。我看过有关于你的一些报告，你在报告中的言辞十分犀利，观点也很大胆，但我听说你平时的行事作风太过张扬和散漫，多次不服从上级安排，遭到军队的警告和处分，险些被撤销军衔。”

季望春面色怪异，道：“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李洱笑而不语，季望春踌躇道：“你不会看出来了吧……”

李洱点点头，道：“我看过有关于你的大部分作战报告，不得不说为你美言的人文学造诣十分高超，连我都以为你是个十分有主意的聪明孩子。”

季望春沉默，李洱接着道：“没想到你与听话这两个字一点也不沾边，说你叛逆又太过了，只能折中，夸你有主意。”

“行了，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洱道：“岸上的时候。”

“怎么发现的？”

“直觉。”

“武断！”

“但我对了。”

这句话彻底让季望春哑口无言，她无所谓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少校，这样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

“浪费就浪费，我猜你也无所谓，对吧？毕竟你也说了，'贰'是一个怎么弄都不会弄坏的试验品，看看是你命大，还是我心狠，看看好运还会不会站在你那边。”

季望春起身缓缓逼近李洱，居高临下道：“我是无所谓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再死第二次。”

李洱却道：“不，你没有死，当年的行动小队，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没有回音。一百年了，世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了，你们的名字本该被遗忘，但我们为了能够传颂英雄之名，为你们镌石勒碑，你们的名字才得以流传。”

季望春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背后有什么目的？你们想用我们做什么？”

李洱笑道：“你应该清楚那些政客的不择手段。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受害者。”

“你什么意思？”

李洱起身推开了面前的季望春，道：“我什么意思？”她朝着季望春走进，最后伸手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李洱！你！”

“嘘——”李洱笑着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别把她吵醒了，你也不希望我们这样被她看到吧？”

见季望春终于安静，李洱的眼神迅速冷了下来，她道：“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一阵风起，耀眼热烈的火光在她的背后大放光彩，借着飘摇的火光，季望春似乎在李洱的眼中看见了某种异样的执着。

这种执着与她本人并不相符，甚至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问道：“为什么？我要知道原因，你既然选择了我，那么我应该享有知情权吧。”

李洱道：“我并不清楚你的记忆恢复的情况如何，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不会对你做什么，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你也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底线是什么。”

“底线？”季望春呵呵一笑，“只是保证我别死，这就是你的底线吗？”

“是，这就是我的底线，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不在乎。”

“那你还在乎什么？”

李洱顿时哑口无言，惟有一双眼眸亮得出奇，她道：“我今年二十岁，离我报废销毁还有五年，为他们工作的七年间，我只是一个麻木的机器和工具，但——”

她深吸一口气，道：“生命总有意外。”

李洱垂眸一笑，季望春仿佛看见了春日柳梢的风从她的身旁拂过，她下意识心口一紧，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心头剧烈跳动，像是惊喜，又像是惊慌。

她的视线越过李洱的身影，看向那一团燃烧的火。

她无端觉得时间有些难捱，但李洱的话又不能不听。

“你一个月……不，十年前的那一刀给了我一种新的可能性，我体验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是我这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东西。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对我而言是再造恩人。”

季望春眼神躲闪，道：“…是吗？”

李洱蹲下身子将季望春乱动的头扶正，道：“你有没有认真在听？这笔交易你还想不想做了？你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好好把我的话听进去，好不好？”

季望春挣开李洱的手，道：“好好讲话就好好讲话，别动手动脚的！”

李洱只好收回自己的手，接着道：“那我就跳过我的一部分，简而言之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现在我给你讲讲你的现状。

首先，你人还活着，其次，你受到了很大的精神污染，最后，你活着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我讲明白了吗？”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季望春眼见李洱还要继续跟她分析，她伸手打断道：“等会儿，什么意思？什么叫精神污染？”

“天灾对人的一种侵蚀现象，具体表现在精神方面。你所在的那一年，这样的现象也存在，但针对它的相关研究并没有起步。”

季望春沉默了半晌，问了句：“就只有我活着吗？”

“是。”

她深深叹了口气，公布了一个事实，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跟你坦白地讲，我确实恢复了一点记忆，但我并不知道进入幻海之后的情况。我现在都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跟我说这些基本上等于无用功。

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你突然告诉我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恕我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李洱认真听她讲完，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你只需要记住，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这是真的。接下来我们之间的交易还是要继续下去，条件要改变一下。”

“什么条件？”

李洱盯着季望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第一，接下来你是选择寻找真相也好，还是继续履行你的职责也好，但你要跟我保证，不管情况如何，你自己的性命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二，我要你更改路线，沿江而下，到庸州城，这个路线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我想看看风景。

第三，如果真的到了危急时刻——”

李洱单膝下跪，将季望春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上，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道：“请把我当做你手上最锋利的刃，最值得舍弃的棋，然后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