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春撤回了自己的手，眼底里的惊愕还未散去。她不清楚这份承诺的沉重，但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她警惕道：“你不像是这么高尚的人，会为了我的生死牺牲掉你自己，这并不符合我对你的印象和推断。”
李洱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洗耳恭听。”
季望春道：“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心眼子太多了，这反而让你的好心好意和一腔温柔看上去像是一个陷阱。我无法相信你。”
面对这样的评价，李洱点点头，道：“很精准的评价。你相信利益吗？”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你总该相信我的利益与你本人的存亡息息相关。”李洱挪到季望春身旁坐下，开始跟她一点一点剖析，“我虽然说我还有五年的时间，但我不敢保证我真的能够活五年。局势和人的念头都在变化，我必须要有所倚靠，现目前来看，跟你深度捆绑在一起是最优解。”
季望春冷笑一声，道：“说到底，你也在利用我，你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李洱道：“代号0908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我查看过相关资料，你们生还的概率为0%，说白了，你们也不过是欧阳振手里一张可以随意舍弃的牌。”
季望春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篝火，李洱轻轻问了一句：“少校，你难道甘心被人摆布吗？”
回答她的是季望春长久的缄默。
之后，季望春转过头，一双眼睛盯着她看，眼里的光亮得惊人，反问了一句：“你是在煽动我吗？”
李洱知道自己今天的一番说辞已经失败了，而且失败得离谱，她笑道：“是啊，我是在煽动你。”
季望春直接点明道：“很不幸，你失败了。我并不想吃你的这一套。我自己有一双眼睛，没有证据之前，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在我眼里都是假的，包括我的记忆也是假的。”
李洱最后也懒得再费什么口舌了，自暴自弃般闭上了眼睛，道：“那请自便。别死了就行，我要救活你是很麻烦。”
“嗯，我会注意的。”
“行，那你守夜吧，我要睡了。”
季望春一脸震惊地看向李洱，嘴里的质问还没有说出口，李洱已经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季望春有气没出撒，只好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泄愤，石子顺着某个方向滚了好几圈，一直滚到了火光辐射范围之外。
火光忽明忽灭，季望春劳累了一天，最后也扛不住困意来袭，在天将将明的时候闭上了眼。
还是那个梦魇，只不过这一次的视角倒是有些奇怪。
不过好在季望春可以勉强看清她们的五官了。
“小春，你发什么呆呢！”
“呃？”
一条胳膊突然从季望春的脖子后面穿过，将她紧紧揽住，她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就被人揉了一番。
她的头发！
“卢照水！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自然是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一点教训！省得她一天到晚不服从上级命令，擅自行动，这在军队里可是大忌！”
季望春不知道为什么，嘴里说出来了一句自己也听不太懂的话：“我没有擅自行动！是他们没有把完整情报提供给我们！上头的人摆明了就是要我们送死！”
卢照水听到她这一番话，以为她还是不服气，登时将她的脖子揽得更紧了，道：“你个小兔崽子，你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是完全没有想过我们这几个大活人的死活啊！”
季望春扒拉着她的胳膊，挣扎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送死啊！松……松开，喘……不过气了……”
“卢照水，你还不快松开她！小春要断气了！”
季望春昏昏沉沉间，看见一个五官模糊、气质温柔的女性将她从卢照水的手底下解救了出来。
她刚刚解放，一旁的卢照水不满道：“裴尚，你就惯着她吧！”
“她这个脑袋瓜子这么灵光，当然要惯着啊！真的是，关心孩子就关心孩子嘛，干嘛一上来就打？我跟你讲，你这个方式一点也不对。”
……
之后二人开始围绕着如何教育孩子这一点大谈特谈，季望春夹在她们中间里外不是人，于是悄悄遁走。
还没有走多远，便被一个人喊住了：“小春。”
季望春回头，瞧见对方穿衣打扮十分干练，留着一头齐肩短发，她见对方喊了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乖乖站直，道：“韩白姐姐。”
“你这一次逃不掉了，去见见李有队长吧。”
不知为何，季望春听到“李有队长”这三个字，心里莫名发怵。她笑道：“那个……韩白姐姐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呀？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韩白一脸好笑的神情看着她，道：“现在想起来怕啦？晚了，你等着挨李有队长的骂吧你！”
“真的要完蛋了吗？”
季望春苦着一张脸，韩白收敛起面上的笑，严肃道：“你这次真的是闯了大祸了，不过李有队长说了过一阵子有一个立功的机会。”
她指着季望春的鼻子道：“你到时候千万要服从指挥，知道没？！”
“知道啦！”
“知道了还不快去，别让她等急了，到时候少不了你好果子吃！”
听到这话的季望春急匆匆赶到李有的办公室，她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屋内的低气压，李有黑着一张脸一直盯着门口看，见到季望春来了，她道：“你还知道来？”
“队长，我……”
李有当即大拍桌子，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季望春，你别以为年纪轻轻进到了Stable部队里，你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她气到伸手敲桌，道：“你要知道，服从上级命令是军人的本分，你知道因为你的擅自行动，差点就让我们大家全军覆没！到时候你要如何面对她们的家属？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啊？”
季望春被这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她安安静静站着，被李有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等她终于发泄完火气之后，才道：“行了，你走吧，记得把她们几个叫过来开会，紧急商讨一下对策，上面要求我们上交一份作战报告，我们赶快商量一下，不能让你上军事法庭。”
季望春转身正要出门，当她跨出门外的时候，场景又变了。
她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整个人趴在什么东西上啃，她缓缓靠近，地上陈列着几个人的尸体，她们的面部血肉模糊，身体被人为剖开，里面空空如也。
一地的血腥刺激得季望春大脑胀痛，她面前的人似乎听到了她微乱的呼吸声，当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整个身子慢慢、慢慢转了过来。
季望春一看到对方熟悉的面孔，当即呼吸一滞，瞪大自己的双眼，忍不住往后退，却脚下发软，头也感到一阵一阵眩晕。
熟，简直太熟了。
日日夜夜都能见到的一张脸。
季望春看着另一个“季望春”在自己面前丧失了人性，变得与野兽没有任何差别。
她看着自己那张脸如今遍布血污，就忍不住直冒冷汗。
她一低头，地上躺着的人赫然变成了几个自己分外熟悉的人。
李洱、花入红、江守月……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正在刺激着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她无法接受这个荒诞的事实，崩溃地跪坐在地，整张脸被吓得发白。
另一个“季望春”则对她露齿一笑，牙缝间的血肉令她本人也忍不住想吐。
紧接着，那个“季望春”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张嘴缓缓吐出一句话，道：“你……逃不掉的……”
之后，她四周的每一具尸体都张嘴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
季望春直接一个挺身，从梦中惊醒。
花入红“哎哟”了一声，道：“大清早的，挺有活力啊。”
李洱却看到她苍白的脸，下意识皱眉，问：“你怎么了？”
花入红给她端来了温水，道：“喝点水吧，早上刚烧好放凉了的。”
她也瞧见季望春发白的脸色，当即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背，却被季望春冰冷的体温惊到了，她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你快端着水暖暖。”
李洱担心她夜里着凉，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了一□□温，发现对方并没有发烧，她也松了口气。
她道：“幸好没发烧，不然这荒郊野外的，药不好熬。”
但季望春并没有接话，李洱注意到她从醒来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眼神仍旧是涣散的。
“你做噩梦了？”
季望春没有回话。
她伸手摸了摸季望春的脸颊，又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之后将她的脸托起来对着自己，道：“好了，那只是一个梦，别放在心上。”
季望春这才反应了过来，眼神聚焦并定格在李洱一张沐浴在晨光的脸上。
她长长的睫毛落下来了一小片阴影，却仍然挡不住她眼里细碎的微光。
此时此刻，面前的李洱竟然难得温柔。
季望春的耳根子悄悄热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