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龙勒山还有齐军的队伍,咱们在这儿快半年了吧,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这么冷的天,他们早就冻死了吧。”苏和笑道。
“阿古金那家伙老糊涂了,要不是他成名早,这大将军的名号,早该是我的了。”布日固德说道,他是名年过不惑的老将。
俩人带着只四千余人的骑兵,行至寿昌泽边,要与寿昌山上的队伍汇合,一齐进攻沙州城。
今夜是下弦月,月亮不大,月光雾蒙蒙的。按照阿古金的计划,等到月亮消失的时候进攻沙州,更加万无一失。他们已经消耗了齐军大多数火药,令守城的士兵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哪知道援军突然就来了。
“早就该进攻的。”苏和骂道,“我知道齐人的尿性,那帮少爷兵,肯定病倒一片,没什么战力了。”
“苏和,你看前面。”布日固得指着寿昌湖畔,那里密密麻麻的,布着一只齐军。
“得亏咱们早就准备,这半年在龙勒山可不是白待的。”苏和笑道,“他们肯定不知道,龙勒山下还有一条地道。”
“就让他们守在哪儿,扑一场空。”布日固得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寿昌泽畔迟迟没有撤退的敌军出现,而龙勒山上亦没有传来友军战败的消息。当荆不畏后知后觉地发觉异样时,苏和带领的队伍已经绕过了寿昌泽,直达沙州城下。
“傅将军,鞑靼真的来了!”守城的士兵忙不迭地去向傅纵英报告这个惊人的消息。
城墙上往下看去,鞑靼的队伍浩浩荡荡,整列在三里处,不偏不倚得卡在火炮的射程外。
傅纵英心头一惊,他从未见过这么多敌军,城下的队伍,少说有四五万人,黑压压如乌云一般,绵延数里。
“傅将军,白虎门、玄武门外都有敌军。”斥候禀报道。
傅纵英眉头紧皱。常瑞命荆不畏守住龙勒山的退路,他理应遵循命令。而这么多鞑靼从龙勒山过来,无外乎两种可能:荆不畏战败了,鞑靼绕过了荆无畏。
从他们的状态来看,并未经过激战,想必是走了一条齐军不知道的道路。
可龙勒山从前是齐军的地盘,上面的大小道路他们都了如指掌,除非是这半年时间里,鞑靼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直冲沙州。
“不能所有人都上城墙!”傅纵英快速判断道。
“将军的意思是?”斥候问道。
“鞑靼的目标始终是沙州城,他们早有准备,或许已经挖好了通往沙州城内的地道!”傅纵英道。
“傅将军,你还记得那一只沙州百姓自发组建的民兵?要排查密道,派他们去最合适了,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沙州人,对这里非常熟悉。”参谋说道。
“我看那些人都被饿出病了,要搜遍这么大的沙州城,不知他们还有没有那力气……”傅纵英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
“将军,咱们当然有力气!沙州可是咱们的家,不能拱手让人,就算拼上命也得守住!”一个唇色发白的年轻人说道,能看得出来,他身体还未完全好转,是强撑着站到城墙上。
“将军!我也能行!”另一个人也说道,他面如菜色,嗓音都格外沙哑,看模样要比方才的青年更差些。
“你们真的能行吗?”傅纵英担忧地看着他们。这些民兵是临时自发组建的,毕竟没受过像样的训练,身体素质比不上常年训练的精兵,也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
“一定能行!咱们回来沙州,就是为了把城守下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军尽管使唤咱们!”那唇色发白的年轻人说道。
“好!”傅纵英点头道,“我应当教你们过怎么用震天雷,若是发现地道,只管往地道里丢雷,别让里头的人冲出来。”
“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傅纵英问道。
“我叫羊天路。”唇色发白的年轻人说道。
鞑靼的骑兵动了起来,一列列地往城墙发起冲锋。等他们逼近射程时,城墙上的火炮开响了。
炮弹轰鸣着砸在地上,扬起数尺高的尘土。一些骑兵被打倒在地,然而幸存下来的不在少数,他们高喊着,往城墙俯冲过来。在极端靠近城墙的位置,是火炮的死角,他们要率先冲到那里。
又一轮火炮声响起,冲锋的鞑靼更少了。距离城墙一二里的位置尸横遍野,雪地被一层层的尘土和血污掩盖,早就失去了昔日的洁白。
仍有个别骑兵冲锋到了距离城墙及近的位置,但他们单枪匹马,面对着高耸入云的城墙,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只能在城墙下狼狈徘徊,躲避着空中落下的巨石和震天雷。
而骑兵的冲锋还在继续,他们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定要拿下沙州城。在骑兵轮番冲锋的掩护下,冲车、云梯、投石车都一点点地往城池靠近。
火炮的威力固然巨大,但在成群袭来的敌军面前,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优先击毁攻城车。”傅纵英下令道。
守城的士兵们调整着火炮的倾角,锁定那些行驶缓慢的木车。又一轮开火,数辆攻城车散了架,瘫痪在原地。但这也给了冲锋的骑兵可乘之机,越来越多的骑兵已冲锋到城墙底下,他们甩起手里的抓钩,勾住城墙,开始往墙上爬去。
“天就要黑了。”苏和看着西斜的太阳,等天色暗下,鞑靼的进攻会加更有力。
沙州城内部的城墙下,羊天路和众多沙州民兵一起,分头找寻着地道的痕迹。
“羊哥,你瞧这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一人拿脚踩着城墙不远处的一块地皮。
踩了几下,地皮上出现了干裂的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白雪混合着泥巴脱落下去,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这洞不是沙州城的!”众人笃定道。
正当他们还在发愣时,一枚圆滚滚的东西从洞口飞了出来,滚到众人脚边。
“快躲开!”羊天路高喊道,随手抓起边上人的胳膊,就往远处跑。
身后传来轰的巨响,那枚圆滚滚的东西炸开了,带着四处飞溅的泥巴。那是枚震天雷,是从洞穴里抛出来的。
羊天路慌忙抓起自己腰间的震天雷,正要点燃引线,往黑漆漆的洞里丢去,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不能把雷扔进洞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城墙,“这地道挖在城墙底下,要是雷在洞里炸开,会把城墙也震塌的!”
众民兵一听,也纷纷停下了点燃引线的动作。
“他说的对,不能扔雷,要是墙倒了,敌人就进城了!”一留着络腮胡子中年男子说道。
“咱们把洞口堵上,鞑靼也进不来。”
一小个子的年轻人抱起地上一大捧雪,走到洞口边上,撒开手,怀里的雪和泥土往洞口里头落去。
他回过身,去捧下一捧雪。就在这时,一人手持雪亮的弯刀从洞口跃出,刀刃贯穿了他的身体。
“阿宝!”留着络腮胡的大叔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昔日活蹦乱跳的朋友在转瞬之间变成一具尸体,这无疑是最令人痛心的。
那手持弯刀的无疑是一名鞑靼人,身上的羊毛大袄已被鲜血染红,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些孱弱的民兵,露出不屑的笑。
鞑靼手上的弯刀一转,袭向还沉浸在悲伤的络腮胡。
络腮胡大叔虽然握着刀,可他并非是常年习武之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根本来不及闪避。弯刀洞穿了他的胸膛,没至刀柄。
看着络腮胡男人的眼珠因吃痛而翻白,鞑靼抑制不住地亢奋起来,将捅穿男子身躯的刀果断拔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自己抽出弯刀的瞬间,眼前这名近乎失去意识的男子忽然张开双臂,抱紧了自己。
“轰”的一声闷响在俩人之间炸开,络腮胡在生命的最后瞬间,引燃手里的震天雷,要和面前鞑靼同归于尽。
硝烟散去,胸膛的被洞穿的络腮胡大叔已然失去了意识,而那名鞑靼只是脚步轻晃。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不知是被震天雷炸伤,还是沾染了络腮胡大叔的血。
他已经完全被激怒了,拧着手里的刀,再度向羸弱的民兵挥来。
这一刀是冲着羊天路去的。
这个先前唇色惨白的青年,因为紧张而满脸通红。他看到那柄弯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心知肚明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他立即学着络腮胡大叔的样子,果断捏紧了手里的震天雷。
“我和你拼了!”羊天路直接迎着鞑靼的刀刃扑了上去。
爆炸的轰鸣声中,羊天路用尽自己全部一丝力气,借着爆炸的余波一起,把面前的鞑靼人推回到洞穴中。
“快!把他埋了!”他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喊道。
被吓傻的民兵们立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得扒起洞口的雪和土,还有那两人的尸体,一齐丢进洞里。
“把我……也丢进去……”羊天路气若游丝道。
“你还有气,咱们怎么能把你丢下去?”
“我快要……撑不住了……”羊天路看着自己胸口,那柄弯刀还插在里面,止住了不少血,所以他的生命流逝地更慢些。但震天雷在他身板上炸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伤口同样在流血。这么多这么重的伤,肯定是治不了的。
“把我扔下去……告诉我娘,我是守沙州的英雄……”羊天路说着,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
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英雄,也没对守城做出多大贡献。
他其实也不想死,要不是那个鞑靼锁定了自己。
“你当然是英雄,咱们一定会把沙州守下来!”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队友的声音。
随后,他感觉自己身体被抬了起来,又失去重心地往下沉去。模糊的意识中,他感觉到接连不断的土,被铺到自己身上。
现在,我也是沙州城的一部分了,羊天路这样想着,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