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铁死了?”尤启辰惊讶道。
“是、是的,那战俘把、把康总旗杀了,肯、肯定是鞑靼没错了。”曹荣辛惊魂未定,说话也不自觉地磕磕绊绊。
尤启辰抿了下唇,又问道:“那个俘虏呢?跑了?”
“没、没有,他也倒在地上,死了。”曹荣辛说道。
“竟敢在我的营地里杀我的兵!”尤启辰怒不可遏,狠狠一掌将面前的长桌震碎。
曹荣辛被吓得一颤,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面前的震怒的将军。
“将、将军,我派人把他们的尸体处理掉吧,营地里暖和,要是发臭起来……”
“把康铁好好埋了。剩下那个,随便丢到山沟里喂狼吧。”尤启辰道。
“是。”曹荣辛退了下去。
那是个鞑靼,那是个鞑靼,那是个鞑靼……曹荣辛在心里默默嘀咕的,笔直地往山洞走去,一路上都没有喊人帮忙。
虽然康总旗死了,但这鞑靼毕竟是自己的队伍抓获的,也算个功绩吧。
曹荣辛走到山洞口,左右张望下了,见没人注意这里,又快步往洞中走去。
洞里的地面满是血污,两个人一左一右倒在血泊中。一个脑袋和身体只连着一丝皮肉。另一个倒是完好无所,但面色白得和雪一样。
曹荣辛率先走向了那个面色惨白的人,那人嘴唇微张了下,像是在说什么,却没有声音。
果不其然,他没有死。曹荣辛心头一颤,慌忙把背上的稻草铺在他脸上,把公冶明整个整个人一起盖在稻草下,卷起来,捆紧。
反正把他丢到雪山里,没人管他,迟早都会死的。这不是我动的手,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康铁说了,他是鞑靼,他还把康铁杀了,他肯定是鞑靼没跑了。
他就是鞑靼,我杀了他,一点儿错没有。
更何况我没有直接动手,是他自己找的,被冻死在雪地里,是他活该,谁让他是鞑靼呢?
曹荣辛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只顾着埋头赶路,不理会稻草里那点微弱的动静。
他走到一座山头上,往下看去,那是个极陡的坡,再往下接着片极深的山谷,一眼看不到底。
他卸下肩上那捆稻草,放在坡上。稻草带里头的人滚动起来,卷起地上的积雪,雪越裹越厚,稻草也滚得越来越快,很快变得一团雪白,和雪地融为一体,消失在视野中。
曹荣辛站在山顶,往谷底看去。谷底的树丛微微颤动了下,飞出一串飞鸟,他这才确信,那捆着稻草的人已完全沉在谷中。
“老曹,这山头鞑靼根本过不来,不用在这儿放哨。”身后忽得传出一个声音,曹荣辛吓得双脚一颤,险些滑下坡去。
“哎呦你小心点儿。”那人慌忙搀住他。
曹荣辛回过头去,露出个憨厚的笑:“我不是放哨,战俘死了,我刚刚收拾呢。”
“死了?”那人惊讶道,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是冻死的,还是被康总旗手刃了?”
“两败俱伤,康铁也死了。”曹荣辛轻描淡写道,拍了拍面前目瞪口呆的队友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去给康铁好好安葬吧。”
一到腊月,京城里处处都是过年的气息。再过几日,就是腊八,寺庙里已纷纷准备起来,为了那日给众人施粥送经。
街道上张灯结彩着,众人纷纷采买着年货,不少远道而来的商贩为了挣够这一笔钱,格外卖力地叫喊着,吆喝声此起彼伏。
公主府的院子里,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
白朝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十天,大夫总算准许他下地走路。才下床,他的一对膝盖就齐齐打了个踉跄。他慌忙扶住墙板,这才稳住身子,没摔倒在地。
要不是陆歌平喊他过去,他还没准备这么快下地。先前在雪地里连跪三天,跪得他小命都丢了半条,好不容易在床上舒舒服服躺着,还有人伺候。
可陆歌平喊他,他就不得不去了。白朝驹心里知道是什么事,自己突然像皇上禀报五雷神机炮造假的事,肯定令公主难堪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青枫轩里,陆歌平倒没让他行礼,命人端了张椅子,让他坐在自己面前,随后摆了摆手,叫那些丫头们都出去。
她浅抿了口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一脸正色看着白朝驹,问道:“你向邱绩说了我多少事?”
原来公主想问的是这。白朝驹慌忙露出个卑微的笑容,解释道:“公主,我是为了调查锻造局的事,掩人耳目,才假装加入他们的。公主知道的,姚大人已向皇上提出辞官,我要是真心要帮他们,也不会在雪地里跪整整三天啊。”
说罢,他作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揉着自己的膝盖。
“姚大人已经辞官,你以后也依仗不上他,你心里清楚就好。”陆歌平再度端起桌上的茶碗,浅喝了口。
“公主,这两个月您也没做什么不寻常的事,邱绩抓不出什么线索,对您并没太大威胁。”白朝驹笑道。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处处小心谨慎的!?”陆歌平忽地抬高声量,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捶在桌面上,杯里的茶水猛地往外飞溅,点湿了桌上的书卷。
白朝驹赶忙收敛了笑意。
“原来是公主刻意帮我,才没让他们抓到把柄的。”他小声说道。
陆歌平冷哼一声,撇开眼,不再看他,只嘱咐道:“皇兄罚你的这三日,也算我罚你的。你自己好好记住,以后,这么大的事,不可肆意妄为,需先和我禀报才行。”
“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瞒着公主了。”白朝驹老老实实答应道。
“你或许不知道,当年,要没有我去阻止李默继续用刑,你早就连命都没了。”陆歌平一字一句说道。
“原来那时候给我疗伤的人,是公主您?”白朝驹笑道,“公主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不会忘的。”
“嗯,你回去好好养伤吧,我已命人将你悉心照料,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陆歌平挥了挥手。面前的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像他这般刚正不阿的人,倒是挺好拿捏的,稍加捶打几下,就是柄忠心耿耿的利剑了。陆歌平暗想着,嘴角挂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今夜的沙州城罕见的安静,月亮露了个弯,月光不多,但甚是明亮。
前几日里没有月亮,鞑靼趁着夜色掩护发起数次佯攻,齐军却不得不架起火炮吓退他们。
今夜有了月光,鞑靼就不来了。沙州指挥使傅纵英站在城池上,看着城外,这几日没有下雪,雪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战乱的痕迹,有大片黑灰的炮痕,还有少许人和马匹倒在地上,已经冻硬了。
傅纵英轻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城内守军的营地。沙州城的守军本就很少,就算加上京城的援军,依旧不超过千人。分配到每个城门的人就更少了,有的城门只分到数十人。
傅纵英站的位置是沙州城的西南门,这是个相对重要的位置,城墙下的营地里正睡着十支队伍、一百多名士兵。夜以继日的防守让他们无比疲惫,好不容易有个清净的夜晚,大伙儿都抓紧时机,沉沉睡去。
傅纵英看着一片安详的营地,淡淡的月光懒洋洋地照着营帐上,虽然没有火炉,却也显露出几分难得的温暖。
一间营帐的帘布掀开了,一人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了下,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间营帐旁,敲了敲,营帐内又走出三个人。这四人鬼鬼祟祟地在营帐间穿梭,快步往营地边缘行去。
当夜值守的头领是廖三千,他远远就看到了那四个不好好睡觉到处乱跑的身影。
“禹豹、袁大赤、武飞飞、郜七四,你们不睡觉干什么!”他边小声叫喊着,边快步跑过去,“别走了!你们要当逃兵吗?”
“我们要去救老大。”禹豹说道,这事是他带的头。
“你们老大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的,倒是你们几个,要是出了营地,会被算成逃兵,按军法处置的!快听我的,别去了。”廖三千慌忙劝道。
“已经快半个月了,老大还没回来,他一定是出事了。我的这条命可是他救回来的!我要去找他!”禹豹说道。
“我早就想去找他了!”袁大赤也附和着。他看向廖三千,一脸坚定道:“你要不就跟咱们一起去找老大!要不就别拦着,就算你拦着,我们也会去的!”
“唉!”廖三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着他们过去。
禹豹笑道:“我就知道,廖兄你是个好人,肯定放心不下咱老大的。”
“我就把你们送出城,可没打算和你们一起去山里送死。”廖三千说道。
一行人悄悄行至城墙下,沿着石阶走上城墙,随后从城墙往下抛出绳索。正当他们准备挨个握着绳索往下顺时,一名穿着铠甲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身旁。
“傅将军!”廖三千率先注意到了他,慌忙放下手里的绳索。
“你们在做什么?”傅纵英不紧不慢地沉声问道,他声音没有丝毫恼怒,却像是恼怒到了极点。
廖三千慌忙动着脑瓜子,心想要怎么把这事搪塞过去。
眼看着傅纵英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傅、傅将军,白日里,有个兄弟的宝刀不小心掉下城墙了,我们想……”
“我们要去救人!”禹豹打断了他,“我们的老大还被困在山上,明明沙州城的食物是他抢来的,为什么你和常将军都不去救他?你们不敢派人去救他,我就自己去救他!”
“混账!”傅纵英一拳把禹豹打倒在地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是第一天当兵吗?你们老大都失踪十天了!十天!冰天雪地的,他早就死了!”
“他不可能死了!”禹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嚎道,“他要是死了!都是因为你们早点派人就救他!”
“你把他带下去,让他好好冷静几天,今晚的事,我可以当没看见。”傅纵英对廖三千吩咐道。
就在这时,趁着傅纵英转身离开,袁大赤头也不回地往城墙边缘冲去。
在袁大赤将要翻身越过城墙的瞬间,廖三千的拳头打倒了他。
“不要去了!”廖三千死死拉着闷声不吭的袁大赤,“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吧,那么大的山,你们老大都没法活着回来,你进去,能活着回来吗?”
他感觉怀里人的挣扎一点点弱了下来,终于,袁大赤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