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天不到,在无数仙舟人中,精准认识了五位历史上的大人物,而他们有着共同联系,并且还是拉帝奥特地展示给他的“目标”,这个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尽管自称崇尚运势的机会主义者,但实际上砂金并不相信“世界真小”此等从心的说辞。所谓不期而遇的巧合大多暗藏玄机,容易达成的事件亦然能被明码标价,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换而言之,他敏锐过头了。
刻意伪装出来的怀疑,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还有被主人隐藏的很好的一点紧张与担忧,一环套一环,共同构成了砂金望过来的眼神。
拉帝奥已经分不清这是今天他第几次叹气,砂金这种欲言又止,总把真实心情混杂在假象之中的交流习惯,实在是让人既可气又无奈,但思及他的成长历程这脾气又发不出来,最后他也只是揉揉太阳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只是恰好参与了这次行动。”
“你说呢,我亲爱的教授?”砂金托腮,笑眯眯地凝视着他,上下唇一碰便是段信口胡诌的俏皮话,“难不成你失踪一个多月,就是为了跑到「模拟宇宙」里给我一个惊吓?”
「模拟宇宙」?
真是个熟悉的词汇,它自然而然唤起了一些尘封的回忆。
这个项目刚刚发布那会,博识学会热闹得像假面愚者在开狂欢派对,不管走到哪都听得见人们讨论天才们的奇思妙想,竞相发表所谓的“高见”,为那些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的事物争得面红耳赤,蠢货浓度严重超标,他忍无可忍直接回了住所,直到「模拟宇宙」的热度消退之前再没踏进博识学会一步。
彼时,砂金在博识学会扑空后在夜半三更翻窗进了他家,得知此事始末后,他天天跑过来实时跟进博识学会的论坛热点(拿拉帝奥的账号登的),读到好笑的还会大声念出来让他听,纯粹是把这件事当成乐子在看;拉帝奥尝试驱逐无果,最后就放任了砂金登堂入室,甚至默许他把自己录入了门锁的识别系统,更不知道砂金私底下是否还做了什么,有段时间“石心十人”看他的眼神都十分诡异……
现在听见砂金跟「模拟宇宙」扯上了关系,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比你更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拉帝奥一挑眉,“何况,我并不认为这是你所谓的「模拟宇宙」。”
砂金瞥一眼在身侧展开,但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模拟宇宙」操作面板,确定它依然处于彻底的报废状态,乖乖请教:“展开说说?”
“「模拟宇宙」归根究底只是一个推演的机器,没人会为了推算大事件的始末,从而将相关性极低的琐碎日常还原,就算是那些天才也一样。”
一连串拗口的专业名词徘徊在脑海里,顾及砂金涉足的领域和他大相径庭,拉帝奥最终换了个他比较能理解的说法:“打个比方,假如你要定制一件礼服,你会把自己的要求与期望一股脑倒给设计师,也许会吹毛求疵地不断否决新的方案,最多也不过是参与布料挑选,或者偶尔心血来潮跑去工作室监工,从始至终,你的目标都只是那件衣服。”
“只要不影响那件服装的制作,你不会在意今天工作室的员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另一种面料的进货是否收到阻碍。”拉帝奥顺着他的目光,精准地虚虚落在他看不见的面板上,若有所思,“因为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哦,是效率的问题。”砂金点点头,手臂一张就呈“大”字形陷进沙发里,随后再一次为自己的推测添上筹码,“那么,如果我说,现在的「模拟宇宙」不受控制呢?”
拉帝奥摆出“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先前没来及跟你说,我是受公司的派遣而来,给天才俱乐部的顾客们做售后服务——公司前段时间跟「黑塔」空间站做了笔奇物交易,而黑塔把它们录了数据丢进了「模拟宇宙」,”砂金从口袋里摸出来枚硬币,捏在指尖上下翻飞,一面兴致勃勃地跟拉帝奥分享这个乐子,“而里面有个奇物特有能耐,把「模拟宇宙」的系统崩了。”
闻言,拉帝奥眉心一跳。
“嗯哼,就是你想的那样~”虽说这是自己的任务,它变得棘手自然会给自己造成影响,但砂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这完全不影响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心情,于是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天才俱乐部的人把它刚修好不久就把我叫了过去,让我去里头找他们丢失的奇物和测试者——这人我们都认识,是星穹列车的那位星核朋友——然后我就被他们投放到这个地方啦。”
砂金言简意赅地复述了黑塔给出的选址理由,还有探测仪、面板之类的东西:“喏,我刚刚看的就是面板,出于没被损坏的那一部分系统禁令,别人看不到它,我也没办法把「模拟宇宙」的事情在外人面前说出来……”
“但是我听得到。”拉帝奥仍盯着面板的位置,将拳头抵在下巴上陷入沉思,同时语出惊人,“在星槎海中枢的时候就可以。”
“真的?”砂金一个激灵看向他,又自问自答道,“难道是因为你知道……也不对,系统怎么判断的,明明是禁止测试者之外的人听到?”
“你看起来没考虑过找黑塔女士?”把视线转回砂金身上,见他陷入瓶颈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拉帝奥便干脆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联络系统也故障了么?”
“哎,发现了呀,教授你真厉害。”砂金对他眨眨眼,猛地从沙发里直起身子来,饶有兴趣道,“这就是更有意思的地方了,就在我被那些魔阴身士卒围攻的时候,黑塔突然播报说那个奇物的坐标在向我极速靠近,紧接着——”
他孩子气地拉长语调,俏皮地一歪头,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掌再一翻:
“通讯就断啦。”
对于这位谎话连篇的机会主义者来说,这可是他难得的坦诚,真是令人惊奇。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转瞬即逝,拉帝奥将思考的重心放在了「模拟宇宙」断联的缘由上:是本身就不够稳定的系统,那件特殊奇物的影响,还是兼而有之,又或者是这个世界本身的问题?
——毕竟他始终确定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极具说服力的论据。”他就事论事,“可惜我依然持相反观点。”
意料之内的应答。
赶在拉帝奥继续罗列他的论点一二三之前,砂金笑了笑出声打断:“我说啊,教授,你难道看不出来,当前状况的我们不可能说服彼此吗?”
“确实,而我只是把现状告知予你,然后正在等待你做出决定。”拉帝奥颔首,做出了让步,“所以你的答案是?”
“就此揭过吧,反正目前这不影响我的工作。”高高抛起的硬币又一次坠落,砂金这回稳稳地接住了它,缓缓移到眼前,凝视它立在指尖不知疲惫地旋舞,一面反射着炫目的金光,而另一面却粘着奇怪的事物——那是一枚银杏叶,诡异血纹像蛛网一般爬满脉络,散发不祥的红光明明灭灭。
拉帝奥猛地站了起来,他逆光而立,发丝被大幅度动作带动软趴趴地垂落,交错的阴影遮住五官,只能看见嘴角紧绷呈一条直线。
“怎么啦,教授?”砂金抬起眼来,笑吟吟地望向对方,“这次我可没有瞒着你了。”
“……该死的赌徒,迟来的坦白依然是欺骗。”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挤出话来,语速加快,转身就走,披风咧咧作响,甩出个怒气腾腾的弧度,“何况你不明白到底给自己招惹了什么麻烦——别乱动,交给我处理。”
◆
认为一个好奇心过剩的家伙会老老实实地等着,这显然是异想天开。
无所事事待在原地发呆的时间感觉起来格外漫长,实际上仅仅是过了几分钟——他等的那一小会,就已经是对教授怒火的诚意啦——砂金终于放任了蠢蠢欲动的四肢,贴着墙面探头探脑以确认发怒的石膏头走远,这才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他边走边看,走马观花,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屋舍实则暗藏许多玄机:一楼走廊尽头是具现化数据模拟的墙面,其后藏着旋转楼梯通向地底;楼道两侧墙壁的吊灯里嵌入了侦测装置,无数护卫机关贴着半翻开的墙板蓄势待发;当访客历经重重关卡抵达地底,迎接他们的却是姗姗来迟的权限门锁,一层叠着又一层……
当然,它们如今无不沉默着,门户大开,庄重迎接这位主人许可的贵客莅临。
哇哦!
拉帝奥愤然拂袖而去的模样是如此地帅气潇洒,走得像风一样快,竟然还大发慈悲给他留了门!
终于,砂金站在了地下实验室的门口,尽管大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可头顶亮起的通行绿灯以及一路畅通无阻的经历就是赤裸裸的邀请;而透过锃亮的玻璃窗,教授在仪器间忙碌的身影也依稀可见。
没有丝毫犹豫,他迈开步子,径直踏进了那扇充满魅力的门……
仿佛生怕他反悔般,身后入口迫不及待地合拢了,只留砂金一人站在这条长长的不透明通道里发怔——总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在这个想法冒出头的刹那,从四面八方忽地喷出了味道奇异的混合雾气,有熟悉的消毒水味,有像是某种生物提取液的挥发性油状物,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气味,疯狂在砂金的雷点蹦迪。
随即,一道箭头形的光束投射在浓雾之中,催魂似的闪烁着,一个接着一个,指向雾气弥漫可见度为零的远方。
砂金从没感觉自己跑得这么快过,这堆乱七八糟的气味简直就是在摧残他的嗅觉,他屏住呼吸,跟随箭头的指引不管不顾地冲刺,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十秒还是几分钟,哗啦一下,恐怖的怪味雾气涌进了实验室,从它那深渊巨口之中吐出来个形容狼狈的受害者,砂金猝不及防之下猛地刹车,眼看着就要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是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拉住了他。
那是令人心安的温度,隔着手套默默传递过来。
砂金半阖着眼,借力慢吞吞地站直,手掌的力度倒是一点一点增大,然后从始至终都没再松开。
“呵,我就知道你闲不下来。”拉帝奥的声音从上方幽幽传来,暗含关切之意,“你头晕?”
砂金立刻闭上了本来打算睁开的眼,有气无力地呼出一口气,毫无表演痕迹地假装虚弱道:“啊……有点。”
“是我的过失,以前光顾着注意那些屡教不改的蠢货,忘记了某人从没有认真遵循过任何一条实验室守则。”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砂金把眼皮悄咪咪掀开一条缝,瞧见拉帝奥面前是个半透明的悬浮面板,空闲的另一只手夹着根触屏笔作势要写点什么,于是砂金赶在人家望过来前又闭上了眼,随即便听到他放缓了些语气道:“去过公司的医院吧,还记得有什么过敏病史么?抑或说……是不便言明的个人因素?”
啊,他居然信了?
真是无力招架这种好意,何况它来自于特定的人。
砂金默默地睁开眼,把拽着的手放开:“现在好了,不劳烦教授你啦,其实刚才是逗你的。”
“嗯,”拉帝奥平静地应声,面色如常,也不知是否早已看穿砂金的表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像是会记得的人吗?这毫无意义。”砂金恍然一笑,尖锐地反讽,“拜托,拉帝奥,难道我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就可以推掉那些对我不利的任务吗?”
“起码你现在可以。”拉帝奥笃定道,“你只是来找东西,而天才俱乐部的人只注重结果,并且无法观测到你的动向——换而言之,基于现状,你是自由的,完全可以适当地放松一点。”
砂金正惊讶于教授难得的温柔与坦诚,织物披在身上的触感令他回神,发现是件略小一号的白大褂。
“别琢磨了,我看不得人在眼前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后找时间给你做个检查。”拉帝奥语气凉凉,变回了熟悉的毒舌教授,收回给他披上外套的手,“穿着,跟我来,时间宝贵。”
这下砂金知道是要处理自己的“战利品”了,他把硬币从口袋里取出来递给对方,随后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像小学生春游似的时不时左顾右盼,满脸新奇地注视着拉帝奥拿镊子把叶片取下,消毒、洗涤,与各种五颜六色的试剂反应,再经过一堆眼花缭乱的处理,最后浸泡在灌满青色液体的封闭仪器里。
看起来像是告一段落了,他这才兴致勃勃地开口:“结束了?我可以说话了吧?”
“没有,可以。”拉帝奥头也不回,依然盯着数据变换的显示屏,“这是最后一道流程,还有一个系统时零39分钟,你可以畅所欲言。”
“呼,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