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音乐节这天早上，天上飘了点小雨，临到中午时，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云层匍匐天边，将散未散。
以防万一，阮笑笑和于星静各自拿了伞，临到出门前，又被裴韵叫住，“诶，等会儿。”
她拿出来一个黑色牛津布双肩包，“这个，防水的。”
于星静虽然疑惑还是接了过来，“带给裴哥的？”
裴韵：“不是，之前我和你爸他们看音乐节的时候准备的装备，还有你姑姑买的充气沙发。”
家里几个人看过好几场音乐节，这次没跟着她们两个一块儿去。
于涣华走过来又给包里塞了几小包零食和盒装草莓，“洗好的，到时候直接吃就行。”
过了会儿，于耿中也过来叮嘱，“充电宝带了没，前几天买的巧克力要不要带几块？”
说起来没完没了，像是叮嘱要去春游的小朋友。
阮笑笑和于星静原本打算轻装上阵，但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觉得他们说的东西好像也可以带带。
比如那种本来没想着带的小东西，提起之后又觉得反正东西也轻，带着不碍事，音乐节一直到晚上，假如需要了呢？
这种心理下，不仅于星静背上了裴韵的双肩包，阮笑笑的包里也塞了些小零食。
乘地铁坐接驳车到入口，于星静找出包里的充气沙发迎着风跑了几圈，在大屏幕下的沙发区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午后阴云里透出阳光，场地上泥沙夹草，晨间雨水的湿润已经半干。
阮笑笑对音乐没什么了解，这次来主要是陪于星静。
“还有二十来分钟他们出场。”
这场音乐节除了最后出场压台的裴星实，还有个于星静喜欢的乐队。
即将返回澜青，于星静称这是自己实习前最后的放纵。
临近乐队上场的时候，于星静顺着人流跑去抢占位置，阮笑笑窝在沙发上，同她挥挥手，没打算去前排。
家庭群里发来消息，问玩得怎么样。
阮笑笑拍了几张照片过去。
停了几秒，又长按点击多张图片，转发给程朝昀。
她什么也没说，对面过了十多秒，也发来一张照片。
拱形落地窗，窗外是绵绵阴雨，水雾一片的墨绿色里映着红色的山茶。
【程昀昀：海理天气似乎不错。】
【笑笑：澜青在下雨吗？】
【程昀昀：嗯，小雨，天气预报说明天放晴。】
【笑笑：早上下了雨，现在太阳出来了。】
几句错位的对话。
阮笑笑看了会儿，唇边不自觉弯起笑。
明明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分享起来时却不觉得枯燥无聊。
过了会儿，程朝昀又发来一张照片。
两位老人的合照。
一位坐在棋盘边的男性，一位站在他身后的女性。
两人脸上笑容皆是和蔼的，坐着的老人虽有病容却也能看出眼神里的精气神。
没看几秒，程朝昀打来电话。
耳边是鼓噪的音乐，阮笑笑将手机拢在耳边按上接听。
“怎么啦？”
“被嫌弃了。”程朝昀声音含笑。
阮笑笑不明所以：“嗯？”
“我在毕叔叔家，他说，”程朝昀停顿了下，“借照片向你打招呼。”
毕苍手术后回了家休养，程朝昀今天和蒋业营几个人登门探望。
聊了会儿家常，又接了几句打趣，毕苍兴致来了，说要下围棋。
蒋业营和未婚妻对此没有研究，两人连忙摆手，同蒋业营一起来的蒋业琪倒是想下，但棋臭得不行，下了一局，毕苍就委婉地问起了程朝昀。
程朝昀彼时正在书房外的廊道里接一通电话，刚挂断就收到了阮笑笑的图片。
他抬手拍照时，蒋业琪正好走出书房半步，看他那动作，连忙撤回伸出门外的那只脚，回身立了根手指在唇上，虚着声音小心翼翼，“等一下。”
于是几个在书房里的人就这么偷看起了墙角。
平常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头微垂看着手机，侧脸流畅轮廓被窗外阴沉光线镀上层浅光，眼睫拢着神情，但唇角却泄出一道弧度。
蒋业营未婚妻江冉睁大眼睛，眨眨眼推了下蒋业营，蒋业营对自家女朋友这好奇劲有点儿吃味，没理。
最后是蒋业琪热心地用气音答话：“肯定是女朋友！”
江冉信息滞后，本着打算介绍给自己堂妹的心理多问了句：“真的？”
蒋业琪也不确定，瞧了眼蒋业营，得到一个点头。
江冉：“怎么没一起过来？”
蒋业营又没理她。
江冉这次由推改捏，捏了把蒋业营的手臂，“问你话呢。”
蒋业营不情不愿的答话：“他现在应该是，异地恋。”
蒋业琪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个老同学么？程uncle终于追到啦？”
江冉抓住关键词：“谁喜欢过？”
蒋业琪眼珠子滴溜一转，不说话了。
蒋业营这下因为求生欲认真答话起来，“那不算数，人家阮老师当时专心学习没理我，我迷途知返清清白白。”
蒋业营瞥了眼蒋业琪。
蒋业琪给人附和：“是的是的，之前酒吧里见过一面，那位阮姐姐看起来安静温婉，他也不像是喜欢过的样子。”
“哦，安静温婉，”江冉了解了，“原来你以前喜欢这样的。”
未婚夫妻这场意外的小矛盾让程朝昀看了过来，围观了全程的毕苍招招手，叫来程朝昀问，“你沈阿姨提到过的那个女孩子？”
程朝昀点头，看了眼一旁在不断解释的蒋业营和抱胸而立的江冉。
“他们自己会磨合，倒是你。”
毕苍指指他，“程则庵那整天装模做样板着脸的鬼样子，估计得吓到人家姑娘。”
他听了半天几个小辈的对话，同江冉一样抓住“安静温婉”四个字的形容词，心想着这样的女孩子大概乖乖巧巧，保不齐被程则庵吓着。
于是指完程朝昀，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
程朝昀看他，毕苍露出一个和蔼慈善的标准笑容。
“拍呀。”见程朝昀没动作，他努嘴示意，“我也算你半个父亲，比程则庵那人可看着靠谱。”
“您这是……”程朝昀失笑。
“这又是怎么了。”
毕苍老伴在这时走进来，提醒人喝药。
毕苍吞下药丸，“怕他被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分手。”
然后程朝昀就在“你刚刚不是拍照片分享给女朋友吗，也拍拍我们两个，比程则庵拿得出手”的声音里点开了相机。
音乐节上于星静喜欢的乐队出场，开场即燃炸的音乐鼓动耳膜，将程朝昀的声音也模糊了好几分，但阮笑笑细细听着，还是听明白了。
“毕叔叔和阿姨很爱你。”
她拢着手机道，“不过，程昀昀，怎么大家好像都觉得我会抛弃你？”
“嗯，”程朝昀发出一个短音，“托徐知然和蒋业琪的宣传，他们都知道我曾经有一个没追到的老同学。”
老同学本人：“所以？”
“所以一致认为，我不太会追女孩子。”
廊道窗外的细雨渐渐停了，书房里传来毕苍和蒋业琪的又一局棋局声，而耳边最近的，是听筒那头阮笑笑的声音。
夹杂着音乐节现场的韵律，她唔了声，带点儿疑惑的音调，“那我，属于不一致的那种？”
“我觉得你还挺会追人的，”她慢吞吞道，“比如明天，我很想一下飞机就见到你。”
有悬坠的雨珠跌落至积水的地面，涟漪漾出层层波圈。
程朝昀胸腔漫出低沉笑意。
“我可能有点贪心。”他说，“阮笑笑，我还想你给我一个拥抱。”
-
次日返回澜青的航班在上午九点半，阮笑笑和于星静提前抵达机场，过安检时，时间接近八点。
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候机厅的椅子也不方便补觉，于星静索性翻起昨天音乐节的照片与视频，删掉一些不满意的拍摄。
阮笑笑闲着没事，在三人小群里试探性的发了句：【在？】
三人小群的群名自李晴汀失恋事件结束后经过多次变更，现在的名字是盛时瑶新年期间重新修改的，叫“相亲大会”。
源自于新年期间李晴汀被父母安排相亲后的吐槽。
这会儿时间还早，但群里另外两个人竟然都出来冒了泡。
【盛时瑶：妆发ing】
【李晴汀：Zzz】
【阮笑笑：李老师起床了吗？】
盛时瑶工作早起，李晴汀这会儿应该还在休假，居然也醒这么早，阮笑笑又打上一句：【开始调工作作息了？】
【盛时瑶：你们两个还在假期的人，怎么不多睡会儿？】
阮笑笑正要回复自己赶飞机，身旁的于星静诶了声，“姐，这个人怎么有一点儿……”
手机送至阮笑笑面前，于星静指着昨天拍摄照片的左上角，“有一点儿像李老师。”
与此同时，三人小群里也收到李晴汀拍摄的一张机场候机厅照片。
【李晴汀：为了躲相亲，出去玩了。】
阮笑笑手机的消息就在于星静眼下，两个手机里的照片并列对比，于星静沉默半秒：“这个‘出去玩’不会是去的……”
阮笑笑已经打着字：【海理的音浪音乐节？】
【李晴汀：yes】
【阮笑笑：……我昨天也在。】
【盛时瑶：？】
她们不仅昨天在同一场音乐节，甚至今天航班相近，在同一个航站楼，候机厅的位置也相隔并不远。
李晴汀收到消息后就找到了阮笑笑所在的位置。
她独自一个人，浑身轻松，喷漆涂鸦风格的黑色T恤配工装裤，胸前斜挎一个小包，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帽檐耳后的头发用彩绳编成了辫子。
和于星静照片里的酷girl如出一辙，但和平时的风格却截然不同。
于星静在照片里发现人时还不太敢认，这会儿本人出现在面前，瞧了半天后竖了个大拇指：“超级酷啊！李老师！”
帽檐下的脸笑了笑，李晴汀坐到阮笑笑身边，解释道：“没想到你们还在海理，以为你们已经回澜青了，所以没提前联系。”
阮笑笑摸了把她的辫子，“昨天玩得怎么样？”
“还不错，”李晴汀示意她摸的头发，“这个辫子就是音乐节上编的，花了我三十五块大洋。”
于星静起身没忍住也摸了把她的辫子，神色俏皮，“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李晴汀和她挥手，等人走后，缓缓叹了口气，“不过也有点儿累。”
她现在和于星静照片上唯一的区别是妆容，应该是赶飞机的原因，素着面没化妆，脸色唇瓣都有些气血不足的白，说话时手还捂了捂肚子。
阮笑笑注意到她的动作：“没吃早餐？”
李晴汀：“吃了袋酒店送的小饼干。”
阮笑笑无奈，从包里掏出昨天塞着没吃的小零食给她，“再吃点吧，你是真不怕低血糖。”
“没看见你之前确实有点头晕眼花。”
李晴汀没客气，接过一袋巧克力拆开，又叹了口气，“还好遇见你了。”
见面不过几分钟，阮笑笑被她这接连叹气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你这酷酷的打扮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李晴汀慢慢吃着巧克力，头靠向阮笑笑的肩，声音有些低：“昨天酷酷的才是意外，今天只是不舍得拆掉三十五块的辫子。”
“怎么说是意外，你之前也挺酷的。”
阮笑笑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试着鼓励人，“去江城的时候不是也很酷？”
“这件事。”
李晴汀露出一个“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感觉更像黑历史。”
人的情绪总是多变，昨天可以是晴空朗日下枝头茂盛的绿，今天也可以是阴雨绵绵中垂落的蔫叶萎枝。
李晴汀觉得深究这种情绪的转变会显得很虚无，索性全部归为自己出行太累，不打算多倾诉那些影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