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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挽起衣袖,朗格的铂金表扣在保时捷顶灯扫过的瞬间泛起寒光。那是种刻意做旧的冷冽,德国银表壳的氧化层保留着1890年代格拉苏蒂镇火药工坊的金属记忆。分针切过表盘刻度,代表着格兰菲迪彻底的迟到。任务结束立刻切断联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于是他转头提问,“他经常像这样,任务结束就不见人影吗?”
“你根本不应该让他离开日本,琴酒。”苏格兰应答,和他们谈论的话题无关,也和琴酒的提问无关,“可能他只是看你不爽?毕竟当时他刚刚把整个日本岛的情报网捏在手里,你就把他调去地中海,让他在和安室先生的交锋中吃了个大亏——他只是还没有原谅你。”
琴酒发出不耐烦的哼声,“是他的能力问题。”银发男人说,傲慢得一如往常,“即使他没能在本岛建立起详实的情报网,也不应该对普罗米亚入境的事完全不知情——说明安室透是比他优秀的情报人员。”
苏格兰只是笑。深秋的东京已经不是穿帽衫的季节了,苏格兰不得不放弃了他的时尚改成灰色的高领衫,外面裹了件和琴酒相似的大衣,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们两个是同事。他们刚刚在解决普罗米亚的问题,准确地说还没解决。在合作谈崩之后那个俄罗斯女人一路从横滨港逃到到了东京,琴酒和苏格兰不得不在格兰菲迪的情报支持下这样一直追下去。对方消失在涩谷的时候琴酒决定暂时放弃继续追捕,因为在人流量如此高的商业区交火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尤其是在对方真得有可能这样做的情况下,他们得充当那个慎重的角色。只是负责提供情报的格兰菲迪切断联络得太突然,琴酒还等着继续给这位情报专家布置追踪的任务来着,看来现在不得不让他休息一晚了。
“等贝尔摩德把安室先生带回组织拿到代号,你的看法就又会改变了。”苏格兰耸耸肩,不咸不淡地刺了琴酒一句,看起来对情报专家突如其来的秘密主义毫不在意。他看看窗外的人流,“你可以把我放在涩谷这边。”他说,“我等会要回一趟酒吧,我的狙击枪还在那。”
琴酒没有反驳这个提议,或者说他们之间的同事情谊也没到让琴酒专门把苏格兰妥帖地送回家的程度。既然这次追捕失败,他还要去准备下一次的行动,是的他确实有这么忙。于是他示意伏特加靠边停车,车里的几人都从善如流。告别之前苏格兰对副驾驶的琴酒露出微笑,“要不要一起去坐地铁?”他问,看起来在释放善意,“晚高峰马上就要开始了喔。”
回答他的是远去的尾气。
于是苏格兰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在一层薄薄的暮色下面无动于衷地站着,像一团凝固的冷空气。等待是他早已习惯的东西,而且来接他的那位一般来说也不会让他多等。
黑色的轿车在他面前停下,于是他上车。今天他拥有某人亲自给他开车的殊荣。
“琴酒对你说什么了?”驾驶座上蓝色兜帽衫的男人询问。
他——她从高领衫下取出变声器,恢复了自己的本声回应对方,第一句话是礼数得当的问候,然后没有废话,简述了刚刚经历的任务和琴酒对格兰菲迪的不满。苏格兰听她汇报,若有所思地一下下敲着方向盘。他也才刚刚从附近过来,通过准镜看了一场好戏,又赶在晚高峰开始以前来到格兰这里接她。而格兰看起来和他拥有相似的疲惫,报告完成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惬意的安静弥漫在车里,和车载的暖风一起舒缓两人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松田和格兰菲迪恐怕已经推测出了我们就是那个换炸弹的人。”良久,苏格兰开口,开始为第二天做准备,“格兰菲迪和我约见在酒吧,明天我恐怕要和他纠缠一会。”
“但是明天是7号。”格兰有些犹豫。他们两个都知道11月7号的特殊,只不过其中一个是因为对另一人的信任才决定参与。本来的计划是在11月7号这天通过他们一直经营的炸弹犯人设做一次不大不小的袭击事件,让闻风赶来的拆弹警察在他们眼皮底下遇到合理可控的危险,但现在这个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苏格兰叹了口气,“我会尽量抽出时间。”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本来以为我们做的准备已经够多了,但普拉米亚是新的变量,我们得做出干涉。”
“在明天我脱身之前…你能帮我对他进行一些人身安全的保护吗?”
格兰当然不会拒绝他,因为这对她来说甚至是分内的工作,从四年前开始到现在,她真的已经做这个很久了。她只是靠在皮质的座椅上,若有所思地询问,“但是苏格兰大人,”她说,“为什么不告诉格兰菲迪呢?他应该会很乐于保护他的朋友才对。”
“…为什么呢。”苏格兰轻声重复了一遍格兰的问题,一下下敲着方向盘陷入沉思。太阳渐渐落下去了,车窗外是涩谷的车水马龙,人们交谈的声音,脚步声,小孩子的尖笑声,车子的鸣笛声,风声又带着这些声音向上卷,蔓延到很高的天空;而车窗里是两个沉默的人,正在袭来的命运洪流让他们筋疲力尽,连做出回答都要耗费许多体力。
“可能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是自己尝试改变命运?…现在已经习惯了。”
苏格兰转头看向坐在后座的女性,笑了一下,轻声重复,“我本来是想保护你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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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亚在黑暗中疯狂地浏览着暗网的资料。
她没法把那枚嵌在右肩的子弹取出,那会伤到神经,让她失去精度,再也没办法组装任何炸弹。那意味着失去价值,这对她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所以她现在只能学着习惯疼痛,右手仅仅只是操作鼠标就让她疼到冷汗涟涟。
同时升腾起来的是愤怒和恨意,她尝试寻找今天开枪的那个男人。她记得那个警官喊出来的名字,四音节,A-ki-ya-ma,虽然她没法和日语名字对上号,但是仅仅拼读也可以用来悬赏了。她想要报复,也许是很久以后,最好不要让她那么久。
电脑在她愣神的时候想起滴滴滴的消息提醒,她点开收件箱,最新一条署名是“Tooru”。她认得这个名字。
“可怜的女孩。”对方的问候语是冷嘲热讽,“我们应该还不算陌生?这才仅仅过去几天,那一次你也是以这样的愤怒向我询问苏格兰这个名字。”
她的嘴里无法抑制地涌出骂人的词汇——要不是报仇的欲望更加迫切,她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只会阴阳怪气的家伙:“所以你查出东西来了吗?”她强压住怒火询问,“如果没有,就不要发出没有意义的吠叫。”
一段时间的正在输入中之后,对方的应答和附件一齐传输了过来,“当然了我的好女孩!”对方热情得不像话,“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卖家——看看我的建议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普罗米亚点开附件,文件不大,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段监控视频,令她意外的是,这些照片和视频的主角看起来并不是他要找的苏格兰和Akiyama——
是那个率先闯入的警官,戴着墨镜,还有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照片和视频中,她要找的两个人都和他相谈甚欢的样子,而且时间跨度看起来很长,他们的关系比普拉米亚想象中要紧密得多。
于是普拉米亚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对他开枪那人带着不知道从哪来的轻微焦虑,知道“Tooru”对她提了什么建议。一个计划从她心里逐渐形成,她想,也许这次报仇不需要等待太久。
明天将会是一个热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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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7日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松田阵平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了办公室,拉开椅子坐在了办公桌前。昨天探寻到一部分真相之后,晦涩的心情几乎一扫而空。如果他们一直警惕的那名知道他们秘密的炸弹犯就是哥哥酱,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用担心这个秘密会危害到他们自己——松田阵平好像一直对诸伏景光的哥哥抱有一些来自同龄人的尊敬——他现在心情好到可以无视又传起谣言的现同事们,对所有复杂眼神抱以宽容的微笑。
电话在上午的某个时间点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是hagi的?格兰菲迪那家伙确实惯于每次使用新的号码,昨天拜托他去向苏格兰确认些事情,也许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结果。轻松的心情充斥在他嘴边,他接起电话,语气几乎是雀跃的:
“摩西摩西?”
“早上好,松田警官。”一个女声响在他耳边。在他还没意识到这是谁的时候,对方已经作出了自我介绍,“没认出我?我是昨天被您的朋友开枪打伤的那名可怜女士。”
关于她的两次警醒响起在他脑中,松田阵平的心跳开始加快,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请问有什么事呢女士?”他问,感受到自己跃跃欲试的心跳声,“如果要报案或者自首的话,不建议拨打警察的私人号码。”
“喔,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提示。你知道,昨天被你的朋友打伤之后,对我的事业造成了一些小小的影响。”电话那边口音浓重的女声说,声音里全是怨毒,“所以我决定报复。”
那个词让松田阵平的心一下子沉下去。
“把手机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不要带走,不许和任何人联络,包括你的朋友们——我会看着你的。然后去请假,自己一个人去多罗碧加游乐园,我在那里设置了一道很好玩的迷题。”
“如果我不愿意和你玩这个游戏呢?”
“哦,别这么扫兴,你是警察对吧,”对方在警察这个词上加了重音,“所以我才会这样和你玩游戏,藏宝图的终点将会是一个炸弹,我惯用的那种,倒计时是两个小时,已经开始了,不管你去不去。”
“当量?喔不不不,我其实不会在意那些东西,我只是想让你也死在哪里而已。”女人冷笑,“好啦,通知结束,你大可不去,当然,如果你决定参加游戏,就要遵守我的规则——我会看着你。后果你不会想尝试的。”
电话被/干脆利落的挂断。松田阵平握着手机迅速思考,手指用力到发白。今天不是休息日,不在寒暑假,但是作为旅游城市的著名景点,现在的游乐园依然人流如织。在这种地方布置炸弹,一旦爆炸,会造成他想都不敢想的后果——更何况他是个爆处警察,即使只有一个人受到威胁,他也得救。
于是他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出门。
“松田?”有同事注意到他,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
“啊,有点事。”他没有停下脚步,“现在没时间了,等伊达回来,麻烦帮我给他说一声,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