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声仿佛钢丝球狠狠擦过玻璃,刺耳得快戳穿人的耳膜。
天色暗的吓人,雷云密布,刺骨的狂风将街道两旁的树干吹得剧烈摇晃,随时准备着席卷这座城市。
江辞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电话亭的,他木然地站在寒风中,皮肤上全是狂风剐蹭下来的红痕,催促着他回到家的方向。
风夹杂着一道声音,在江辞耳边响起。
“没关系,你还有许宥礼。”
“这个只有你们俩的世界,不好吗?”
凌乱的发丝随着风不停拍打着江辞毫无血色的面颊,他扶住电线杆勉强定住身形,看向风口的方向,却只看到一团灰漆漆的雾。
——只有许宥礼的生活,好吗?
这个看似可以选择的问题在寸步难行的当下变成一个笑话。
江辞紧咬着干裂的嘴唇,想要再往前走一步,烈风却更猛烈地将他冲了回来。
为保持平衡,抱着电线杆的手臂近乎麻木,指节发白,手腕处的骨头动一下都嘎吱嘎吱响。
仅一米距离,却像在中间隔了一层完全透明的屏障膜。
周围一切都在告诉他:回去,你只有这一条路,陪在许宥礼身边。
这个念头在江辞脑海里一闪而过,瞬间化为心底涌现的冷意。
凭什么?凭什么?
林弦清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真的去世了,他怎么能不去看看?
就因为和许宥礼在一起,他的家人、朋友、甚至仅一起吃过两顿饭的同学,都要为此遭殃吗?
寒风毫不留情地顺着衣服缝隙刮擦,冻得江辞皮肤煞白,牙齿打颤,连双腿都软绵绵的。
江辞眼尾烫的通红,湿润的睫尖像是终于放弃了离开的念头,松开手朝公寓走去。
风力瞬间柔和了,温柔的暖风小猫般舔舐着江辞手臂的粗糙印记,将皮肤染上一层濡湿。
江辞快速回到公寓,输入密码。
正在书房整理书籍的许宥礼听见声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捧着一本《刑法学概论》朝客厅走去,“小辞,听说你有一科补考一直没过,今晚我给你补补课吧……”
“砰!”
许宥礼刚出门,只看到大门紧闭和空空如也的玄关。
他清冷儒雅的面容瞬间阴沉下来,将书随意扔在一边,长腿一迈,走到落地窗前直直盯着江辞的方向。
江辞现在明明应该放弃所有希望,安心留在他身边才对。
为什么回来了又离开了?
外面那样,他还能去哪儿?
很快,许宥礼就注意到,挂在门口的车钥匙不见了……
另一边,江辞发动许宥礼的迈巴赫已开出公寓老远,狂风呼啸,不停拍打着车窗,随即而来的冰雹“啪嗒啪嗒”砸上来,发出清脆声响。
江辞心脏剧烈跳动,手指依旧稳稳抓着方向盘,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人闯不过那条“结界”,那车呢?
他必须试试。
现在的风力都快赶上台风了,他一旦走神,随时都有车毁人亡的风险。
不知开了多久,车辆在狂风骤雨中逐渐失去温度,江辞的指尖冻僵到无法动弹,细嫩的皮肤上升起一层皲裂。
血液不安流动,张牙舞爪地挑起跳动的青筋,以狰狞的形式威胁他:不回去,迎接他的只会是铺天盖地、更过分的恐惧和惩罚。
江辞紧绷着脸,踩着油门的力度越发加大。
他不投降。
他必须去看林弦清,必须搞清楚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人的路边出现了三四个经过的路人,脸色惨白如纸,无机制的目光正直勾勾地落在他的方向。
就像,就像被制定好程序的大型监视器,动用着全身仿人感官执拗而疯狂地注视着江辞的一举一动。
从车窗缝隙渗透出的腐臭气息让江辞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痉挛,令他压抑已久的情绪挤压到近乎爆炸……他保持着该有的镇定,控制住打转将那些纸人创飞的冲动。
阴森的天空已蒙上一层血红色的团云,江辞压根不知道该往哪儿开,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打开gps导航。
“前方路口50m左转。”“此路直行800m。”“前方路口右转——”
“滋……”
冰冷无波的语速卡了壳,从扩音器传来电流声,随即蓝屏彻底没了反应。
江辞重重拍了两下,不管用,只能烦躁地吐槽了句,“劣等货。”
不知开了多久,酸痛逐渐攀爬在小臂和脖颈间,江辞抬头,透过挡风玻璃凝着远处红彤彤如血盆大口般的天,眼眸陡然沉了沉。
——快到了。
与此同时,脚下就传来一阵古怪的震颤。
就像是一颗隐藏在地面中的巨大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以快速剧烈的方式将沥青路边敲打出一道剧烈绵长的裂痕,从中狰狞地钻出。
一股血腥气息以人体能感知的速度飞速掠夺着干净的空气,江辞喉咙滚了滚,理智利落地关闭空调,无数在缝隙中往里挤的细小肉芽被凌空斩断,如细密的肉馅般堆挤在一起,零星地掉落的几颗恰好落在了江辞脚边。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将其碾碎成血沫。
车掉了个头,按照行驶路线往回开。狂躁的风哐哐拍打在车窗上,发出怪异的嗡鸣声。三条车窗缝盈出一层黏稠的凝液,在行驶中刮成泥泞的形状。
如果仔细辨别,能大约看出是只眼睛的轮廓。
四只“眼睛”紧紧贴着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内人,带着古怪热烈又令人厌烦的凝视感。
车内蓝屏的导航闪过一道雪花,许宥礼的声音一断一续从中传出,“……辞,去……哪儿?”
江辞唇瓣止不住哆嗦,死死睁着眼睛看向前方,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会让许宥礼有可乘之机。
路人似乎越来越多了,成群结队地挤在马路上,溢出眼眶、满是血丝的眼珠空洞地盯着江辞来的方向。
他们完全不受狂风影响,像是被安插在地面上的木头人,只有头发在空中狂舞。
江辞将下唇咬的出血,四面八方涌来的凝视感和恐惧扑面而来,掠夺本就不多的灼热空气。
这些都是假的,都会过去的。
等他离开这里,一切一定会真相大白。
林弦清没有死,温柯没有毁容,许宥礼也……
江辞滚了滚喉咙,本能压制着心里莫名升腾起的期望,握着方向盘的力度更紧了。
他必须离开这里。
人行横道上全是人,红绿灯停滞在红色警示灯上,除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一切好像都陷入了静止。
江辞脑子嗡嗡作响,只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一旦许宥礼赶来了,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再逃出来的机会。
在理智一片空白中,江辞将油门踩到最底,车子猛地撞向行人。
“砰!”
强烈的撞击声猛然袭来,并不像撞到人……反而像是碾过几只披着人皮的巨大毛毛虫,数不清黏腻透明的脓汁在玻璃上瞬间爆裂开来,顺着零件缝隙在车内洇开浓烈臭味。
江辞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了,半弓着上身止不住干呕,缓了半天才想起雨刮器。
浑浊浓稠的汁水与干净水流混合,在视线中形成一块块形状各异的斑点,和那些眼睛一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天色阴沉得吓人,电流如龙般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交叠穿过,滋裂出响彻天际的雷电。
油箱闪烁红灯,存量告急。
江辞五官皱在一起,情绪焦灼。
就在这时,萦绕在半空中经久不散的雾气逐渐淡了,繁华大楼上方高高挂起的电子广告牌划过一道电流,一张清冷满是高级感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江辞抬眼。
许宥礼嘴角挂着诡谲微笑,双眸微微垂下,黑色无光的瞳孔正在一眨不眨看着江辞的方向。
江辞被这一幕惊到,寒意从驾驶座周围猛然注入血管,震得他头皮发凉。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这一刻,江辞终于确定以及肯定:一切都是许宥礼搞得鬼!
就为了将他困在这里吗?
他偏不要!
江辞一咬牙,再度踩下油门。
可无论是大厦、公交站、甚至于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被许宥礼密密麻麻的身影侵入。
“小辞,我做好饭了。”许宥礼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顺着车载音响在周身萦绕,仿佛江辞只是个爱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回家吧,乖。”
江辞没有理会,紧紧盯着前方。
耳边的磁性嗓音越发尖锐,广告牌中男人表情淡淡,眼中盈出渗人的寒意。
最后,江辞终于看到结界边缘,心中一喜,在油箱频闪的最后一刹那,猛地加速朝上撞去。
“哐!”
一声巨响过后,周身扬起的火舌瞬间舔舐江辞全身。
江辞被冲击力重重砸晕在地上,浑身像被剥了皮似的又热又疼。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许宥礼站在火海中,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满腹柔情地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
“小辞,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懂呢。”
“只有留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