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光乍现,透过密集的云雾层和落地窗,在青年眼皮上落下浅淡温凉。
“哗——”
火苗窜起声如一道急速飞涌的电流从江辞心脏处划过,他触电般猛地睁开眼,全身上下早已溢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胸腔强烈的不适感让江辞全部视线遮上一层晦暗,半晌散去后,才让他看清眼前景象。
他什么时候坐到的餐桌边?
江辞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油点迸溅的声音再度从厨房传来。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燃灶前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许宥礼在做饭。
很快,热腾腾的牛排端上桌,旁边还有一根苦苣和两颗圣女果,相得益彰的颜色搭配刺痛着江辞的胃袋。来不及细想,他拿起叉子戳进肉的肌理处,拿起咬了一大口。
厚重油脂混着热气灌入空涸已久的胃道,原本晕晕乎乎的脑袋霎时清明了不少。
也正是此时,江辞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了下来。
这几日的记忆如洪水般扑涌而上。
“许宥礼,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许宥礼面不改色,指尖切动牛排的动作极具高贵感。抬眸,黑漆漆的双瞳哑得吸引不进半点亮光,稠密渗人,嘴角微微勾起,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衬得愈发毛骨悚然。
“小辞,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江辞愕然,“你骗人!这几天你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那些食物根本不够吃……”
“小辞,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许宥礼一脸淡然地放下刀叉,“什么囚禁,什么食物,你这几天不是过得很开心吗?”
江辞见他不承认,气恼地站起身三两步走向储藏室,要给他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垃圾袋。
铁证如山,许宥礼还怎么狡辩!
可一开门,江辞傻眼了。
那些垃圾全都不见了。
冰箱被填满,整个房子一尘不染,和半个月前相差无几。
那那个阁楼呢?
思及此,江辞转身推开许宥礼的卧室,到办公桌前扭了半天那个相框,天花板上却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像一场幻梦,在此刻显得尤为不真实。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许宥礼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走到酒柜前拿了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倒入醒酒器,对着房门口一脸呆滞的青年淡淡道:“小辞,你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
“喝一杯吧,晚上会好睡些。”
江辞失了魂儿似的,脚步悬浮回到餐桌前,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个精光。
猩红的酒液顺着浅淡的唇角划过,映衬许宥礼一闪而过的黏稠目光。
放下酒杯,江辞双手撑着餐桌,呼吸也因酒精的快速摄入逐渐急促起来。
“你说幻觉,是怎么回事?”
许宥礼温柔一笑,仔细将江辞盘中的牛排切成可供入口的合适小块,又递到爱人面前,柔声说道:“你最近出现了一点心理问题,偶尔会产生一些幻觉,不过没关系,小辞,只要我们安心养病,总会好起来的。”
“你撒谎。”江辞指尖骤然攥紧,倏地抬头,仇视的眸子狠狠瞪向他,“有病的明明是你,你,你已经死了!”
许宥礼无奈地注视着他,像是家长在看自己那调皮捣蛋的孩子。
“好,小辞,你怎么说都行。先把饭吃了好不好?”
这种哄小孩儿的方式无疑是将江辞当成傻子,怒火腾地从腹间窜上脑门,江辞用力呼了两口气,连饥肠辘辘的胃都不顾了,肿胀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许宥礼。
“江淖呢?你把江淖带哪儿去了?”
“江淖?”许宥礼歪头,表情疑惑,“他是谁啊?”
江辞一噎。
许宥礼没接触过他的家人,江辞也对于自家状况闭口不提,他不认识江淖,的确是正常现象。
前提是没有发生“礼物事件”之前。
江辞视线像x光似的,仔细扫视着许宥礼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动作,依然没有捕捉到任何端倪和表演迹象。
但江辞可不会轻易被他骗过去。
许宥礼是法庭上巧舌如簧的诡辩律师,在他那张嘴里,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江辞故作松了口气,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转头淡淡道:“饭后我要自己出门散步消食,你有意见吗?”
“好啊。”许宥礼没有丝毫犹豫,轻笑着叮嘱,“路上注意小心。”
江辞看着对面无害的表情,心里更加疑惑。
不,许宥礼只是说说而已,等江辞真要走,一定会再找各种借口阻挠。
想到这儿,江辞心里悬着的心脏放松了不少。
他以风卷残云之势将自己包括许宥礼盘中食物通通扫进胃里,靠在椅背上,拍了拍鼓胀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至于那些酒,江辞再也没碰过一滴。
就怕自己喝醉了计划失败。
趁着许宥礼开启人夫模式,将碗盘放进洗碗机的空隙,江辞很顺利地溜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公寓一楼玻璃门外蒙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雾霾,将路灯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手电筒光线也像被那团云吸走了似的,只能照亮半米以内的范围。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以让人忽略的腐烂气息,夹杂着垃圾堆的酸臭味,缭绕在鼻间经久不散。
江辞被一股气驱使着,硬着头皮捏鼻子往前走,硬要走出一条道的架势。
更诡异的是,他走了接近十分钟,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
记忆中,许宥礼这座公寓是北城近几年设备最繁华的小区之一,除了配备优质安保系统和物业服务,小区门口的超市餐馆宠物医院等一应俱全。
公寓对个的大马路,每天都是车水马龙。
而此时,保安室空空荡荡,店面纷纷锁门,马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
这在北城21点,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风越吹越烈,周围臭气熏天,灰蒙蒙的雾气席卷全部视野。江辞被迷得睁不开眼睛,在风暴中心完全迷失了方向。
他只能放弃前进的念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辞转身的瞬间,风力似乎小了不少,眼前场景也逐渐清晰起来。
而自己也压根没迷路,就站在公寓门口。
江辞回到家时,许宥礼正半靠在沙发上,身穿一件柔软的黑色马海毛上衣,两条长腿交叠,鼻梁上顶着银色镜框,平静而专注地看着手中笔记本的屏幕。
江辞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攥紧。
怪不得许宥礼这么痛快答应让他去散步,估计早就知道外面的情况了吧?
说不定……那些就是许宥礼故意安排的。
尽管江辞并不认为一只鬼能有操控天气或场景这样的超能力,但根据之前温柯和林弦清的事件来看,许宥礼的实力远远在他猜测之上。
真的是他做的吗?
似乎察觉到落在脸侧皮肤灼热的视线,许宥礼睫毛微垂,转头看向江辞,“小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辞闷闷地应了一声,“外面风大。”
许宥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在天花板的灯源下折射出锐利光泽,“我的问题,下次你出门我会为你查好天气预报。”
江辞满脸复杂看了他许久,眉头蹙紧,小声嘟囔道:“真的只是天气问题吗?”
许宥礼眯了眯眼,“什么?”
江辞摇头,蔫蔫地躺回卧室。
接下来的几天,江辞不死心地又跑出去好几回,无论是白天或黑夜,公寓上方的天空永远阴森森,像从外面盖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布,飘荡着的空气都格外窒息。
终于这天,迷了路的江辞在路边找到了一家电话亭。
电话亭是新盖的,红彤彤的油漆在大风中依然炫彩夺目。
这个时代电话亭早就被淘汰,但江辞也来不及细想,顶着狂风跑了进去。
一平米的空间将外界阻隔,江辞意外发现,这里不像老式电话亭需要刷电话卡,更不用投掷硬币,直接拨打号码就行。
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多日来脱离电子设备和外界生出的急躁感在此时陡然膨胀到最大,无论怎样,他也不会放弃这个可以求助的机会。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江辞拨打了林弦清的电话。
电话嘟嘟声中,江辞内心的焦灼陡然升至最高点。他紧紧攥着颊侧还带着淡淡油漆味的铁皮电话,心脏跳得快从胸膛蹦出去。
“嘟,喂,谁啊?”一道大叔音贴着江辞耳廓徐徐传来。
电话通了。
江辞双眼微微瞪大,但很快意识到对面并不是林弦清,慌乱地咽了咽口水,“您好,我找林弦清。”
“你是哪位?”
“我是他的朋友。”
“他朋友?”大叔愣了两秒,“怪了,你既然是林弦清朋友,难道不知道他前段时间已经没了?”
林弦清,
没了。
一字一句像道尖锥猛砸在江辞柔软、毫无防备的心脏上,将近日里压制住的惶恐不安冲出牢笼。
两个字无数遍在江辞心里重复、剧烈播放,像被剥光衣服,孤身站在冰冷刺骨的南极牢笼里,令他手指发颤,头脑麻痹。
……不可能。
不对。
林弦清还答应以后和他开事务所呢,怎么可能没了?
江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话却还带着笑,“叔,是林弦清看我最近没联系他生气了吗?你们就别逗我玩了,我找他真的着急。”
“你这孩子,谁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啊?”大叔情绪也不太好,声音扬起来,“林家半年前就在村里出了事儿,全家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