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许宥礼离开已经过去了5天。
江辞打不开大门,找遍每个角落也没有一件通讯设备,打开窗户呼救,却因楼层太高根本没人听见。
冰箱里保存着满满当当的三明治、各种果汁和蔬果肉类,江辞算了算,每天少吃点,够他再苟活5天的。
眼见时间快到了,如果许宥礼还不回来……
江辞握着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狠狠咬了一口。
——不会的,许宥礼不可能眼看着他死。
江辞对自己说。
吃完早餐,将碗盘丢进洗碗机,江辞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缓存好、已经看了四五遍的电影,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这几天,他已经把能消遣的事做遍了,许宥礼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江辞能隐约摸索出,接下来许宥礼要为自己设计一场怎样激烈难熬的心理战。
等资源耗尽,江辞没饭吃没水喝心态爆炸、彻底绝望的时候,许宥礼会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到那时,江辞会乖乖贴上去,许宥礼说东他就不敢往西。
——斯达哥尔摩综合症,屡试不爽的训狗方法。
只是被识破的话,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呢。
江辞暗自嗤笑一声,抓着身上的毛毯翻了个身,睡回笼觉为几天后的表演保存体力。
很快,时间到了第16天。
冰箱里的最后一颗鸡蛋四天前的晚上就没了。
饿得眼冒金星的江辞顶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拧开水龙头往嘴里灌水,勉强获得一点饱腹感。
他晕晕沉沉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第几百遍叫了许宥礼的名字,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无尽寂静。
江辞即便再怎么维持体力,身体在此刻也到达极限。
他有时饿糊涂了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被抛弃了?被所有人彻底遗忘了?前几天还清晰分明的回忆,怎么现在想起来却像隔了一层迷雾?
那些经历,真的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温柯、林弦清、妈妈……那些温情的回忆,会不会只是他被困在这儿太久了而做的一个梦?
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划落,顺着鼻梁落在另一只眼睛里,凉凉的。
内脏器官抽痛到近乎麻木,腐蚀性的胃水倒流,快要将喉咙钻出一个洞来。
眼见视野越来越朦胧,江辞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顶着眩晕的脑袋连走带爬到阳台,往嘴里塞了两颗绿叶,嚼了几下混着口水生生吞了下去。
酸苦的味道勉强给脑袋带来几分清明。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找点东西维持生命体征。看现在许宥礼的架势,这两天恐怕不会出现。
如果他干等下去,精神非得崩溃到去啃沙发不可。
到那时,许宥礼可就真成他的在世上帝了。
江辞咕咚咕咚又灌了一大杯白糖水,一鼓作气将目之所及的柜子翻了一遍。
之前他只是潦草地找找有没有食物,但现在又冒出了个新思路——万一暗门打开的机关就藏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呢?
电影不都是这样演的?
这么想着,江辞顿时感觉到熊熊烈火般的体能再度从腹部燃烧起来,每个收纳盒、书、甚至指甲刀都没有放过,柜子里面也要用指节敲敲,看看是不是空心藏着东西。
折腾了一个小时,江辞出了满身虚汗,依旧一无所获。
他瘫软倚在墙上,吃力地掀开眼皮……这次是真的在大白天看到星星了。
难道除了跟许宥礼服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江辞当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他这几天昏天黑夜地叫许宥礼的名字,跟叫魂儿似的,要是别人听到估计都以为这屋里藏着个神经病,偏偏他连个毛线回应都没有。
人类基因里刻着的生存本能促使着江辞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走进许宥礼的卧室。
主卧装修很简单,一个到顶衣柜、大办公桌和悬浮床,由于许宥礼睡眠不好,床垫足足有一整个小臂那么厚。
那衣柜江辞翻了不下十遍,除了黑白灰西服衬衫和两三套运动服外啥也没有,蟑螂老鼠来了都得空手而归。
办公桌上除了白灰色台灯和几本厚厚的法律学参考书外,只剩一个两人在一起几个月时,江辞软磨硬泡才让许宥礼配合自己拍下的合照。
照片里江辞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额头鼻子嘴唇冻得红红的,却扬着阳光的笑意凑到镜头前。许宥礼则穿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松,手指还在翻动着资料,面无表情抬头。
过度的身体透支和视觉冲击让江辞精神恍惚,他双手撑着桌面,冷汗顺着颊侧淌下一行,从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如幻灯片划过。
最开始认识许宥礼时,江辞只是觉得好玩,毕竟这位法律界的翘楚在北城大学法律系实在太过出名,三年间每个老师提的次数加起来快将江辞的耳朵磨出茧子了,所以在看到传说中的“明星”活生生出现在面前,又长的这么好看,颜狗江辞果断来了兴致。
江辞追人从来都有一套流程:先各方收资料打听--浅聊几句了解对方的喜恶--对症下药。
基本这几个小连招走下来,没有哪个男人逃得掉。
偏偏许宥礼冷得要命,网上除了打官司,资料少的可怜,聊天更别提了,回都不带回的。
为了熄灭自己心里挠痒痒似的小火苗,江辞只能拿出厚脸皮的功夫,每天黏着许宥礼缠个没完。
先是大学讲座、法庭旁听,后来是手工早餐、为他打赢官司订花订礼物。
那段日子,逃了3年早八的江辞每天6点雷打不动起床研究菜谱。
他没打算用这种方式感动许宥礼,只想有个多了解对方的机会。
正因如此,一个小契机,他发现许宥礼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他们在同样充满创伤的环境里长大,骨子里印刻着深深的自卑。许宥礼隔离情感,将心脏周围筑起铜墙铁壁,江辞放纵,流连花丛证明自己值得被爱。
他们才是同类。
他看着许宥礼,体内激荡起从未有过的惺惺相惜。
江辞从未如此激烈地想要燃烧自己去温暖另一个人,他想,许宥礼一定会理解他的,也许某一天,许宥礼的身体被暖够了,总会睁开眼睛将目光投掷在他身上。
刚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江辞就像一只溺死的鱼,怕鱼的猫,恐高的鸟,近乎溺毙在对许宥礼的幻想里。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存在着,强烈的期盼和被救赎欲让他变成一只莽撞的困兽,承担着双倍的期盼与焦虑。
扭曲交织的恐慌感足以诱人上瘾。
他还记得拍照片的这一天还是深冬,周围的商店因为暴风雪预警纷纷提前关门,江辞裹着羽绒服,哆哆嗦嗦地躲在一楼事务所没开空调的会客室。
手脚冰凉,他搓了半天才勉强回温,正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耳边传来了许宥礼的声音。
江辞撑着打架的眼皮,打开门,却看见许宥礼接过刚订好的外卖,走到前台时从保温袋里拿出一盒,递给前台实习生,语气温柔,“饿了吧?先吃点暖暖胃。”
那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江辞看着那和谐的场景,忽然觉得没劲极了。
他像个傻子,像个小丑,死乞白赖地跟在许宥礼身后,成了那个倒贴的不值钱货色。
晚饭没吃、脸被吹得干燥起皮、自作多情地在这儿等男友下班,最后甚至不及一个刚入职三天的毕业生。
起码她还能得到许宥礼一句浮于表面的关心。
江辞缩在小沙发上,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嫉妒在体内鼓胀成无边的酸涩。最后还是不争气,情感占了上风,乘电梯去了许宥礼办公室。
他不敢作,不敢闹,因为深知这段感情里,许宥礼才是不爱的那方,他一闹,两人铁定分了。
也许那时,他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了决心分开的种子,才在许宥礼冷淡的视线中,鬼使神差地提出拍一张合照。
这张照片,纪念着他们感情崩裂的转折点。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青阳,慢慢收回了放置在许宥礼身上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间,江辞指腹已将玻璃相框摸得一片模糊,照片里笑着的青年在眼里幻化成几道重影,江辞手臂失力,忽得趴在办公桌上,台灯、书籍哗啦啦倒成一片。
相框也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成一道密集的蜘蛛网。
江辞弯腰去捡,这时,一道脆响在耳边响起,他恍然抬头,竟发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道简易楼梯。
楼梯用麻绳和铁杆做成,很粗糙,看着还算牢固。
看样子,是通往阁楼的。
江辞仰着头看着头顶黑漆漆的洞,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么呆愣愣地看了几分钟,江辞清楚感觉到体力在迅速流逝,他顾不得再犹豫,抬脚朝楼上走去。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江辞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紧攥着麻绳,越往上走力竭感就越明显。阳光顺着阁楼处的玻璃直直刺入江辞眼球,视觉神经连同整个后脑勺酸涩肿胀,手掌也被勒出两道明显的血痕。
发软的小腿在半空中蹬了几下,江辞趴在地上手指紧扣着湿润的地板,才踩中最后一节爬了上来。
全身浸满汗液,江辞已经彻底失力,像只被海浪拍打到岸边的鱼,趴在地上剧烈急促地起伏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上的光线渐渐灰暗,处于半梦半醒间的江辞极力掀开眼皮,只隐约看见一个满身裂纹的泥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