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关系再度陷入僵持。
开始,许宥礼曾在就餐时暗戳戳示弱过,不知是意识到江辞的排斥和反感,还是被伴侣的冷漠逼退,他渐渐消退了存在感,不时在律所连夜加班。
今天,江辞收到他发来的消息,说要出差半个月。
江辞努了努唇,灭掉屏幕一如既往地无视。
天空灰暗阴霾,不时有雷电在云层中闪动,空气中弥漫着湿黏的雾气,将满是落地窗的教室映得阴沉沉的。
林弦清凝着江辞不屑的神色和厚重的黑眼圈,凑到他耳边小声嘟囔道:“咋了?又和男朋友吵架了?”
江辞冷笑,“男人而已,还能让我生气?”
林弦清白了他一眼,“……嘴硬吧你。”
江辞对许宥礼的不同,林弦清是看在眼里的。
以往这位花花公子在酒吧里玩得看似风生水起,实则没一个走心的,就是图新鲜。见到好看就上前搭讪,聊几句就说喜欢,没两天又觉得对面是个无聊的空心人,于是像扔垃圾一样甩掉。
这已经成为了江辞感情生活里的固定搭配。
林弦清听过好几个被甩掉的男人破防大骂江辞是海王渣男。客官来讲,海王算不上,毕竟江辞对每段感情都是1v1,不过渣男嘛,倒是实话。
按道理来说,林弦清这么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从小被教育克己守礼、道门世家长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和江辞这种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成为朋友。
可他们偏偏就意外合得来。
江辞看似不羁,像颗风一吹就见不着影儿的蒲公英,却意外的有责任感。
无论是小组作业,还是社团比赛,又或者约着哪天出去玩,江辞反倒最靠谱。
过于割裂的风格,以至于林弦清看江辞的感情生活就像看路边翻垃圾桶的流浪汉似的,看着他饿得身形干瘪,每日不停翻找吃的维持生计,找到食物时还会不嫌脏地啃上两口,但马上就会恶心地全都吐出来。
江辞以爱为生,所以开始舍得付出。但这世上越来越多人吝啬爱,他们只想得到,不想交换,于是他一次次碰壁,摔得满身是血,再从血淋淋的地面上爬起来。
所以林弦清也就懂了。
江辞嘛,压根不是个坏人。
他只是心里的洞太大了而已。
所以啊,林弦清在知道大名鼎鼎的律师界神话许宥礼和江辞交往后,愈发觉得他们不合适。
许宥礼嘛,北城大学法律系的学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专业课老师挂在嘴边的人物,他在校时期的模拟法庭视频被数次作为范本在课堂上播放。
大三时他的辩证词已经非常严谨清晰了,隔着屏幕,林弦清意外发现许宥礼的每场发言都肌肉绷紧,即使是最近的法庭照片,他也依旧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一般人在经历同一场紧张的事最多20次就能脱敏,但显然许宥礼不是。
他对辩证,又或是成功的结果,有着超负荷的应激反应。
许宥礼对失控有深深的恐惧,而江辞并不是甘于被圈养的宠物。
江辞向往的东西要纯粹,要过火,要坚定,就像一朵摇摇欲坠的小花,快要抓不住根,需要人耐心浇灌。
许宥礼哪像那么勇敢笃定的人。
而且林弦清在讲座那天就能隐约抿出这俩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裂痕,说不定就差一把火呢?
“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嘈杂的教室霎那间落针可闻。头发花白、穿着蓝白条纹polo衫的老教授夹着公文包走向讲台。
“同学们,这是你们大三最后一节就业指导课了。后天的期末考试过后,不考研的同学要着手准备实习,积累就业经验。”
“好了,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把书翻到137页……”
林弦清眼珠滴溜溜地转,歪头看着江辞烦躁不堪的模样,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隐隐冒出的灰气。
他一边观察着江辞的神情,一边低头小声道:“江辞,暑假你不回家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来我家待段时间?”
“干嘛突然提这个?”江辞挑眉,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一想到要跟我分开一个月,舍不得?”
“去你的。”林弦清赐予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单手支着下巴,总不能直说想让江辞换个环境整理感情吧?
“我不是想着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好吗?我家那儿周围可都是野花野草野树林,每天还熏檀香,保证你到那儿走路都能睡着。”
“而且我爸妈早就听说你了,一直很想见见你这位神秘高人呢。”
“倒数第二排的两位同学,”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苍老的音色打破平静,“你们聊得这么开心,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分享一下?”
江辞和林弦清立刻噤声。
没有干货的水课,江辞听得直打哈欠,也有时间琢磨林弦清的建议,觉得可行。
反正假期和大四生活都是投简历找实习,不差一周两周。
他也好久没有出门旅行了,和林弦清一起体验自然风光,挺好。
于是他推了张纸到林弦清面前,“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买点礼物给叔叔阿姨,你可得帮我一起背啊。”
林弦清弯起唇角,比了个“OK”的手势。
“听命,保证安排得妥妥的。”
——
江辞单方面和许宥礼冷战的第10天,也就是期末考试结束的隔天,林弦清就拖着行李迫不及待地拽着江辞上了飞机。
下午三点,飞机落地。碧蓝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和绿灿灿的树林连成一片,像副徐徐展开、色彩鲜艳的油画。
江辞狠狠地吸了口新鲜空气,鼻间缭绕着太阳晒在青草上的清香味。
怪不得林弦清说能治失眠呢,刚到这里,他就将那些恼人的烦心事抛之脑后,恨不得立刻找个草坪大睡一觉。
车内,出入平安符不停晃动。
一路上,江辞发现,这附近的房子大多都是木头盖的、独门独栋,门前要么贴着画像,要么有个石墩子,每隔那么三四公里还能看到一个庙。
林弦清怼了怼他的手肘,小声叮嘱道:“我们这儿的人还挺信鬼神之说的,诶,你到时候可千万别说错话啊。”
作为从小信奉唯物主义长大的孩子,江辞只以为是村民迷信,说什么不搭腔就行了,也没当成大事,“知道了。”
山路跌宕,两人坐了近一小时的车才到目的地。
刚开车门,江辞就跑到最近的垃圾桶前大吐特吐。
这土路上全是石头,差点把他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了,他强忍着恶心把涌上喉咙的东西咽下去,在下次晃动时又更加汹涌地窜到喉口。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江辞连着喘了好几口气,这时,手边递来一个湿毛巾。他一把接过擦了擦嘴角,“弦清,你哪来的——”
他一抬头,这才看清递他毛巾的人,哪是林弦清,而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黑长发用一把银簪挽在脑后的中年女人。
最诡异的是,女人眼瞳是白色的,只有中间的瞳孔呈现一小段黑色细线,像是见光时缩紧的猫眼。
江辞被对方一眨不眨地盯着,感觉四周炙热的气温都变得阴恻恻的,连着咽了好几口气,背上的肌肉一寸一寸僵直,这才从酸胀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您,您好,阿姨。”
林弦清拎着两个行李箱,从对面大摇大摆地跑了过来,“妈,不是说了你在屋里等我们就好吗?”
江辞:……妈?
女人只是略了半年不见的儿子一眼,目光再次落在江辞身上,“这就是你在学校很要好的小同学吧?他身上的味道好浓郁啊,得去庙……”
林弦清赶紧砸巴了声,推着自家妈妈进了大院,“诶呦,妈,你能不能别第一次见面就和人家说这个!”
“……”
江辞闻言,蹙起眉抬手,闻闻这儿嗅嗅那儿。
他身上有什么怪味道吗?
没过一会儿,林弦清才赶过来尬笑着挠挠头,“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妈这人就喜欢胡言乱语。”
江辞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谁家没点怪事呢?正常。他告诉自己。
林弦清的家远看只是个木屋,走进了才发现是个干净素雅的屋子,柱子、房梁和家具用的都是深褐色的金香木,隔几根就用奇怪的绑法绑着一个粗粗的红绳。
刚一走近,屋内就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江辞的脑子瞬间有些混沌,飘飘然地想立刻倒地就睡。
一个留着经典道士发型,隐隐有几缕白发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捋了捋胡须,慈爱地朝着他笑了笑,“你就是江辞吧,我家弦清在学校可多亏你照顾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了两句,江辞看准时机,将背包里特意带的腰部按摩仪递了上去。
但不知怎的,江辞总有股莫名的错觉——似乎林父对他买了什么礼物并不感兴趣,反而更在意他……
那双锐利皱褶的眼睛,灼热得似乎盯着他的皮肤直达骨肉。
江辞被看得头皮发麻,抓紧想找个话题开溜,“那叔叔,我今晚要住在哪儿?我要先放下行李。”
“你住弦清的隔壁,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江辞连忙应声,脚底抹油就打算跑路。
这时,林父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江同学,今晚之前,你和弦清去附近的庙里拜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