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从逃生通道离开后,先许宥礼一步回到了家里。
林弦清一边吃着冰箱里的零食,一边忍不住问道:“江辞,你既然都去了,咋不和他见一面呢,想故意惹他生气?”
江辞努努嘴,“我不想让他自作多情地觉得我很用心,你懂不?”
林弦清怔了半秒,迅速get到好友的点,“哦,你是想和他分手了吧?”
江辞没说话,淡淡一笑。
林弦清眨了眨眼,敏锐地嗅出江辞这次的反应和以往不同……既然想分手,干脆不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在没有早课的上午赶到学校去……
这不符合江辞的风格。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一道阴森冷黏的视线如利剑般破空射来。林弦清打了个哆嗦,一抬眼,就对上门口那双冰寒扭曲的眼。
仿佛一个背弃丈夫的妻子偷情时被抓包时,他是其中那个用来开刃的情夫。
林弦清咽了口口水,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妙感让他骤然打了个冷颤。他连忙将手中敞开的零食封口卷吧卷吧放回桌面上,灰溜溜地说了句,“我先走了。”
坐在他对面毫不知情的江辞挑眉,“喂,你去哪儿,正好我也出去躲……”
说一半儿的话在触碰到许宥礼快杀人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令人不寒而栗的压力像块大石头瞬间笼罩下来。
江辞瞧着那阴沉到滴墨的表情,滚了滚喉咙。
在一片挤压窒息的沉默和对方阴冷躁戾的视线中,江辞还是没顶住压力,“林弦清突然过来,所以我今天才没去……”
许宥礼凝了他许久,久到头皮发炸,才终于抬手松了松领带,平静道:“你从没出过门吗?”
江辞有些心虚,“出了,去接弦清。”
许宥礼语气莫名,“只是这样?”
不知为何,被许宥礼这么看着,江辞总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难道他已经发现了?
但转念一想,发现了又怎样?是许宥礼不说一声就打算当众表白的,从来没问过他的想法,他心虚什么?
江辞像只骄傲的天鹅,哽着脖子,一字不吭。
本以为气氛会如往常般僵持下去,许宥礼却一反常态地大步走进,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冷声重复,“只是这样?”
如被砂纸打磨过的嗓音,就像是身体里困抑着一直爆裂发狂的野兽,快要破开限制遏住江辞的脖子。
江辞被突如其来的重压得有些烦躁,声音也大了几分,“是,我还去了讲座,看见了你要送我的花,可以了?”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冷意从许宥礼阴冷的眼神中释放出来。
江辞被他渗人的眼神看得心脏狂跳,眼前闪过无数家暴致死的新闻按理,紧紧攥着抱枕挡住腹部,眼神防备,“怎么?只允许你送,不允许我拒绝?”
许宥礼闭了闭眼,“为什么?”
江辞别过头,深呼吸几次弯身钻出他的限制,直起身凝着他平淡的眸子,“许宥礼,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许宥礼淡淡道:“我只是想哄你开心。”
“可那是你一厢情愿。”江辞脸上的肌肉绷紧,清哑的嗓音迅速冷却下来,“许宥礼,你有想过我想要什么吗?还是说你只是想要你个追着你跑,满足你自恋的工具?”
在许宥礼沉默的间隙,江辞径直走进了卧室,将门一甩。
“砰!”
巨响在空荡的客厅炸开。
灶台火苗燃起,许宥礼熟练地热锅,下黄油,煎牛排和配菜。
蓝色的火光在白瓷砖的照射下将许宥礼清冷的脸照得添几分狼狈。
——他很想反驳,不是的。
第一次见到江辞是在酒吧,律所的同事没来,他独自坐在包厢内。
燥耳的电音声不断击打着耳膜,空气中萦绕着浓重的酒气和烟雾,许宥礼坐着发闷。
就在他下定决心逃离的前一刻,一个小太阳似的男生端着酒瓶过来搭讪。
他开始对这个漂亮小家伙的确没什么感觉——大概是从他熟稔的态度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玩咖,浑身散发着离经叛道的气质,似乎无论这里坐着谁都能和他打成一片。
或许是天生对被抛弃的风险预警,许宥礼从不和这类“随便”的人打交道,自然拒绝了加联系方式的请求。
直到后来,他又遇见了青年。
青年作为北城大学辩论赛的四辩参加了高校赛,而那一场许宥礼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
看着那张无法忘却的漂亮面孔,许宥礼第一次知道青年叫江辞。
他鬼使神差地咀嚼了半天这简单的两个字,却依旧刻板影响地认为是学校浑水摸鱼,找了个不专业的纨绔子弟参加竞赛。
直到青年近乎完美的结辩陈词,让他彻底扭转了印象。
江辞的确不是个花花公子,他不仅是北城大学法律系的学生、校辩论社副社长,还是一名比他当年还有天赋、该被重点培养的青年。
许宥礼这么想。
但下场后,他却被江辞堵住了。
江辞说在上台时就一眼看到了他,他是观众席里最闪闪发光的那个,这么长时间,江辞一直在想他,甚至还梦见了他。
许宥礼觉得无比可笑。
仅仅一面、不到十分钟的相处,竟在江辞巧言令色的嘴里说成“魂牵梦绕”?
之后,江辞变成了一副黏皮糖,能从他目之所及的每个缝隙中冒出来,花言巧语,说着许宥礼这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
许宥礼甚至无比厌烦地跟江辞摊牌:自己不是青年身边那些春宵一度的男人,更没空和玩咖谈感情。
江辞却笑脸盈盈地对他说:“许律师,我是很认真的在追你。”
他信个鬼。
许宥礼克制着白他一眼的冲动离开了。
直到两个月后,他为一位资本家辩护,原告将他的辩护过程发到了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不少人为原告发声表示同情,许宥礼成了众矢之的,身上刻印着“黑心律师”的标签。
那段时间,不少群众来律所前闹事,青阳成了喧闹的菜市场。在卢煜的坚持下,许宥礼只能被迫休假。
网上的风波还在继续,他的资料被频频扒出,所有人像拿着放大镜在每一寸皮肤上寻找可供取乐的蛛丝马迹,陷入了狂嗨的风潮。
许宥礼整夜睡不着觉。
他的情绪开始堕入恐惧,像台机器般疯狂地处理工作,每日注射镇定剂、酗酒,为了逃离片刻真实。
他很没用,可是……又真的很害怕。
他怕被扒出自己可笑又可悲的身世,肮脏腥臭的血统公之于众……他害怕被所有人发现,曾亲眼见到父亲杀了母亲,他有杀人犯的血统。
许宥礼一度消沉,甚至产生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直到江辞又出现了。
他像没听过外面的事般,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地址,每天敲开家门给他准备各种奇奇怪怪的饭菜。不好吃,一看就是厨艺新手做的,许宥礼吃一口就要哭出来。
他不想承认,江辞是唯一“关心”他的人。
即便这种关心是利用,是为了和这副躯壳做-爱。
他恶劣地戳破了这一幻象,企图将江辞推开,青年却握住了他的手,难得一脸认真的对他说:“我相信你不像网上说的哪样。”
许宥礼登时怒了——江辞凭什么这么轻飘飘?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知道他父亲是个杀人犯吗?知道他就是个肮脏的、不敢见光的地下道蛀虫吗?
或许是出于心底恶劣的报复,或许是求生本能,许宥礼竟一反常态地向生活毫无交集的少年叙述了过往的一切。
看见江辞愣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许宥礼心底竟升起一股诡异的快感。
——对,就是这样,所有人,所有说爱我的人都应该离开我。因为我是个罪人,天生就该被抛弃的人。
他甚至做好了青年将一切公布于众的打算,用自毁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
可江辞却向他走了一步,抚上他的脸,说:“那只是你父亲,与你无关,更与我爱你无关。”
一声极浅的、心脏漏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毫无征兆地响起。
江辞爱他。
真的爱他。
那是许宥礼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鲜活的。
一声声心跳疯狂地、浑噩地、无序地撞上胸膛,将所有困顿已久的欲望冲出囚笼,许宥礼想,他或许开始喜欢江辞了。
他期待江辞主动发消息,期待他在下一秒敲开房门,想要无休止地侵占他更多更多时间。
江辞也如了他的愿,缠着他,爱他,像永远不会枯竭的泉眼。
风波过去后的某夜,许宥礼故作醉酒,和江辞发生了关系。
身体交缠的那一瞬,灵魂也跟着震颤,他甚至忘了呼吸的本能,差点当场幸福得死去。
青年却只觉得他是被迫的。
许宥礼享受着爱人献殷勤的感觉,他以为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有天,他买了一家好吃的蛋包饭,打包到了江辞校门口,想着怎么将他叫出来,却看到了他和一个陌生男生并肩走在一起。
他们靠的很近,手肘的皮肤在摆动时不经意触碰,走进学校附近最适合情侣约会的法餐厅。
嫉妒、愤怒、酸涩,在许宥礼胸腔里不断痉挛膨胀。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江辞的新欢?
他们到哪一步了?拥抱?接吻?还是做-爱?
他已经决定抛弃自己了吗?
怒意焚烧了许宥礼的理智,他思索着日夜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寻出江辞是从哪个瞬间开始不爱他的。
还是说,江辞从来没爱过他呢?
江辞一直在骗他,他有别人,一直有别人,许宥礼从来不是他的个例,那些感动不过是他拿下男人的把戏。
许宥礼调查了江辞交往过的男人,他们无疑都有个共同特点——长得好看、性格冷淡,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
江辞喜欢的,本就是不回应的他。
他被架在了高处,只能用一双双窥视的眼睛暗自观察。自卑和顾虑让他无法对江辞生出热情,只要一句热络的话,再度被抛弃的噩梦就会在夜晚光临。
他毫无疑问地爱着江辞,不惜一切代价只为留下江辞。
而现在,许宥礼意识到这份冷漠将会逼走江辞后,一反常态地选择陪在他身边。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只要留下江辞,让他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