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气氛似乎更加平和。

许宥礼每天准时回到家给江辞做饭，变着花样又营养全面，整天围着围裙的家庭主夫模样很难不让人心动。

江辞却每晚做噩梦，想着那日异瞳的许宥礼，和之前无意间撞见的恐怖眼神……甚至梦见在温柯送往急救时，在现场目睹一切的许宥礼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得逞笑容。

即便白天江辞无数次告诉自己，不会的，当时的车祸只是一场意外，他又亲眼看到许宥礼在做饭，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呢？

可噩梦依旧如影随形，血腥场面越来越清晰，江辞现在竟能感受到司机死亡时迸溅在脸上黏热滚烫的血液，看见车辆被撞时塌陷的凹度。

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每天出门上课、找实习时都要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他都觉得里面的青年像鬼神故事里被吸干精气、不知节制的男人，完全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期间，他找了个探视时间去看望过温柯。他的意识已经清醒了，父母围在病床边正左一句右一句，泪眼朦胧地问候着，江辞对这种家庭和睦的场景完全融入不进，甚至生出惶恐，预存完手术费后就从医院“逃”了出来。

而在他精神萎靡的正当头，许宥礼向他发出了观赏学校讲座的邀请。

许宥礼是江辞前七届的学长，是法律系响当当出名的优秀毕业生。他即将作为青阳事务所合伙人在学校举办讲座的事很快在校园论坛上引起轩然大波，名额秒空，不少人还发出了座位转卖帖。

许宥礼意思是让江辞散散心，又考虑到江辞无论干什么都喜欢带个伴的性格，特意吩咐校方在第一排留了两个座位。

江辞邀请了好朋友林弦清。

当天上午10点，两人在礼堂门口汇合。

林弦清留着一头齐肩长发，用一根一次性木质筷子绑在脑后做小鬏，在夏天格外清爽。

他看到江辞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愕然道：“你这是咋了？得重病了？”

江辞摇摇头，“最近睡眠不太好。”

“再严重下去你就赶紧去看医生吧。”林弦清蹙眉建议道，忽然抽了抽鼻子，凑到他身边闻了闻，“你身上咋有血腥味？”

林弦清是道家出身，虽然并没有选择走修行路，但血脉传承还是能让他在面对异常之物时有淡淡的不适感。

江辞没反应过来，“可能是哪儿受伤了吧。”

还没等林弦清开口，一个眼尖的工作人员就从人群中挤到两人面前，气喘吁吁道：“是江辞同学吗？请跟我这边走。”

两人面面相觑，讲座也能有vip通道？

许宥礼这么细心？

但看着礼堂门口乌央乌央的队伍，江辞咽了口水，默默在工作人员的带路下绕过教学楼走向侧门的员工通道。

林弦清偷偷说：“你这男朋友可真受欢迎，咋没想过去娱乐圈闯闯？”

江辞笑：“谁说不是呢。”

这时，林弦清突然拉住他的手肘，神秘兮兮地贴着他耳边说道：“那边怎么那么多玫瑰啊？该不会有人要公开表白吧？”

江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真看到了堆在墙边几束的粉白色玫瑰。

江辞笑了笑，“哪可能啊，肯定是道具，拿来活跃气氛的，就像上次活动进行到一半不就有学生跑上去献花。”

林弦清：“啊？是吗？”

林弦清咋想咋觉得不对劲，毕竟上次是校园十佳歌手比赛，献个花说得过去，讲座献花从来没听说过啊。

而且那玫瑰鲜艳欲滴，一看就是刚从花店送过来的，道具有那么真吗？

可看着江辞不感兴趣的模样，他也没了八卦的兴致。

阴影处，江辞嘴角噙着的笑意逐渐冷淡下来。

他视力5.0，在刚看到那束花时就在纸片上见到了自己的姓氏。

【To My Lover:江。】

再联想起许宥礼邀请讲座时眼底含笑的怪异模样，江辞是傻子也懂了。

这场讲座校方很重视，邀请了几家市面上有名的媒体参加，还特意在之后增添了私人问答环节。

许宥礼该不是想在那时公布感情状况吧。

他难道不知道，这种不被世俗承认的爱会给工作生涯造成什么影响吗？

江辞牙齿微微咬紧，觉得许宥礼简直是疯了。

这段时间，他们两人一起生活，用表面的和谐伪装成这段感情没有发生过裂痕。

可江辞深知，这种和谐早晚有天会被打破的。

爱情不过是多巴胺和内啡肽等复杂激素组成的东西，迟早会随着时间推移消失殆尽，到那天，他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样的结局，江辞清楚，聪明的许宥礼一定更清楚。

他从来都不是个安定的人，也认为两人对于这段感情是默契的——从头到尾，只和彼此亲近的朋友说明真实恋爱关系。

可此时此刻，许宥礼却一反常态地不愿放手，甚至还想拿拼搏多年的职业道路做赌。

简直太蠢，太傻，太笨。

必须要阻止了，绝不能纵容许宥礼再在这份纠缠不清上再添一道枷锁。江辞想。

——

10:25分，讲座即将开始。

从后台走出的许宥礼今日身着定制西服套装搭配深色领带，走路时隐约露出腕间的水蓝色腕表，将他清冷的气质更添几分生人勿近。

如果身边有工作人员仔细观察，一定能发现许宥礼全程一直在不停调正西装上的袖扣。

就要来了。

从今天开始，江辞的名字会刻印在他身上，形影不离。

他是江辞在这个世界里再也甩不开的伴侣。

许宥礼深吸口气，镜片下的黑眸微微凝滞，闪烁出幽然的冷光。

这次，他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地将爱人留在身边，决不可能重蹈覆辙。

他们不可能再分手。

许宥礼冷静的外表下隐隐透出几分可怖的癫狂。

随着皮鞋在地面上发出脆响，下方如浪潮般传来一片欢呼雀跃声，许宥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余光不经意落在讲台对面第一排上。

——他给江辞留的是自己一眼就能见到的位置。

许宥礼已经意识到了身体里快要爆表的贪婪和窥视欲，每一分没有江辞出现的环境都让他度日如年。和爱人接触的每一秒，他都想吃掉他，将他塞进自己丑陋、空洞的身体里，以此获得短暂的餍足。

可视线中出现的，却是两个长相陌生的学生。

许宥礼眉头微微蹙紧，拿出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

与此同时，江辞收到一条信息。

【还没到？】

坐在倒数第三排逃生通道门口的江辞紧了紧帽檐，没有回复。

他既不想陷入困境，又不想错过亲眼见证许宥礼的高光时刻。

所以和人换了座位。

一旁的林弦清抱着因换座而被许宥礼小迷弟投喂的零食，咬得嘎嘣脆。

没有得到回复，许宥礼脸色暗了暗，体内涌动着一部分钻入地面，通过地皮脉络游荡至街道。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江辞会去哪儿？这个时间他能去哪儿？

许宥礼掌心攥紧，无数叫嚣着从皮肤里张扬而出的血芽化作眼白中的血丝，将眼尾染上一片红意。

他太大意了。

暗自策划了这么长时间，却在临行时心疼江辞早起提前离开。

青年不是个安分的，他就应该把他绑过来，缝在身上形影不离。

令人胆颤的寒意从礼堂的角落喷涌而出，迅速侵蚀着酷暑中的热意，前几排的学生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抠门学校咋一反常态，把空调开这么猛？

时钟转动至半点，台上的许宥礼脸部肌肉愈发紧绷，演讲声如机械般一潭死水。

即便台面和观众席离得并不见，依旧有敏感的同学从他生硬表情中抿出了一丝恐怖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提问环节。

许宥礼在网上的个人信息很少，这次是难得的公开露面，不少钦慕他已久的学生提前准备了一大摞问题。

从一开始的专业选择，到后来的职业路程，再到感情史。

“许学长，请问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问题一出，在场一片此起彼伏的嘘声。

许宥礼垂眸，视线不自觉停留在暗角处的玫瑰花束，一股暴戾和冷意从眼角滑过，又被丝丝点点的温情压了下去。

“有。”许宥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伴随着一片心碎声，场内气氛更活跃了。

“学长，你们交往多久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最近有结婚打算吗？”

面对一个接一个查户口般的问题，许宥礼顿了顿，泛白的指尖在袖扣的精致图案上摩挲两下，快要克制不住破膛而出的寒意。

一旁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他表情不对劲后，连忙上前打圆场，“时间到了，今天的讲座就到这儿吧。”

场下一片哗然。

许宥礼神色平静，情绪似乎没什么波动。

只有走近了，才会发现他西装上的袖扣被硬生生拽了下来，死死攥在手里，蔷薇花图案在皮肉上转印出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