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回来时,许宥礼已经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好不容易将人扶起身喂药,许宥礼还在半梦半醒,嗓子烧得变了调,“江……”
江辞感觉不妙,赶紧用体温计测了下,40.5℃。
再这么下去,不会烧傻吧?
江辞用被褥掩好四肢保温,又打湿毛巾放在许宥礼额头上,找了个椅子在旁边守夜。
要是再严重点,就得叫救护车把人拉走了。
自从认识许宥礼,江辞从未见过对方生病。还以为他是个蟑螂精,即便身体极度疲惫也能保证高效。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许宥礼弱小的模样。
凝视着那张平日严肃的面容此刻却变成了颗熟透的桃子,江辞眨巴眨巴眼睛,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
与此同时,男人顶着平静的睡颜,无意识地歪头在江辞的手心蹭了蹭。
滚烫,柔软,陌生。
他对他毫无防备。
这一刻的许宥礼,不带任何防御和面具,真实的呼吸声像台加满油的机器,温热有力。
空气中散开淡淡的松木香,不知为什么,江辞弯下身,鼻子落在许宥礼的脖领上方,嗅他身上的气味。
他不想承认,的确好闻安神。
他曾经以为是许宥礼家里洗衣液的香味,于是隔天就买了同款,却和许宥礼身上的味道大相径庭。
江辞又抽了两下鼻子。
真是让人上瘾。
江辞喝了口水,勉强将继续嗅闻他的冲动压了下去。
最近许宥礼性格的转变,以至于他都差点忘记之前两人相处的样子。
对峙、冷暴力、拉扯、大起大落。
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和的?
江辞将一整杯水喝进肚子意图让头脑清醒些,却恍然发现:他竟然连什么时候同意和许宥礼同居的都忘记了。
记忆里,这似乎是件约定俗成的事。
可以他不服管和嫌麻烦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和男友同居,即便同意,也应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对啊?
竟然全忘了。
怪异感在体内膨胀,膨胀到极点,挤压得血管扩张。即便身处温热熟悉的环境,冷感却一寸寸爬上皮肉,令江辞禁不住直打哆嗦。
不对,不对。
江辞环绕四周,记忆中被自己亲手摆满摆件的卧室竟让他升起一股空荡感,就像是一个被设定好出厂设置的NPC,脑海里只留有僵硬的、毫无根据的规则,却对背后的产生原因一概不知。
他紧紧地攥着手机,翻动相册中以前的照片。
时间滚动到半年前,那时的许宥礼刚刚答应和他交往,态度冷漠异常,更没有情侣间的问候和约会,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
由于律所不能进闲杂人等,江辞就像游荡在街上的游魂,在律所周遭还营业的店里连夜坐着,等许宥礼下班。
有时一等就是一整晚,早餐店开门,他会殷勤地向整夜未眠的男友送上热腾腾的包子。
许宥礼这时只会冷淡地看那早餐一眼,淡淡道:“碳水含量过高,下次别买了。”
即便他这么说,却以不浪费粮食为由每次都接过。
现在想来,那时的江辞就像个跟在许宥礼身后没有自我的跟屁虫,生活里被虚幻的爱情泡泡填满,天真地认为对方只是嘴硬。
之后,许宥礼从加班改为回家办公。江辞就赖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在休息间隙上瘾式地偷拍男友工作的照片。
有看电脑时认真严肃的、有摘下眼镜捏紧眉头的,有看向他时微微勾起唇角的……
即便相册里全是许宥礼的大头照,江辞依然能感受到快要溢出屏幕的幸福感。
他快爱死许宥礼了。
手指大幅度滑动,越过一排排场景相似只是细微表情不同的许宥礼后,江辞的视线定格在最近的几张。
画面很高清,是他和许宥礼的合照。
照片里的他高举相机,脸颊紧贴着许宥礼,两人鼻子上抹着白色奶油,笑意盈盈地比耶。
许宥礼翘起嘴角,像是一座融化的冰山,正宠溺地凝望着江辞。
多像一对热恋期甜蜜的情侣。
江辞却脑子嗡得一声,一股古怪的失重感骤然降临。
——他不记得了。
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印象。
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又重复看了几遍,照片里的自己明明在笑,江辞心里却腾生一股诡异感,仿佛玻璃里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伪人。
他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着、迷路的人,偶然摸到翘起的一角,只要轻轻一撕,覆盖在真相上的虚假就会破碎。
与此同时,眼前平静的生活也会变成指缝间散落的沙,顷刻间化为乌有。
江辞抚着胸口,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却还是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不小心忘记了。
人偶尔丢失掉一些记忆很正常。
可是……这真的正常吗?
江辞不停扣动着掌心的软肉,将原本细嫩的皮肤抠动得泛起一片红。这时,床上的许宥礼难受得嘤咛一声。
江辞回过神,走上前,发现许宥礼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再测温,38.5。
看来暂时脱离危险了。
将额头上的毛巾用冷水再次打湿后,江辞凝着许宥礼熟睡的脸,神色复杂。
“要是你能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周围顷刻间变得冰寒。
江辞压根没注意到墙壁上浮现的冰珠,在放松后刻意压缩的困意骤然袭来,他踉跄着步子瘫在沙发上,两只眼皮不停打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寂寥的客厅里静的只剩心跳声,江辞从半梦半醒间惊醒,感觉腰上环着一股很冰很凉的寒意,细微的冰感降在额头,到脸颊,到嘴唇,再到锁脖颈……
细细碎碎的触感在皮肤上碾过,江辞头皮发麻,胸口一阵紧缩,心房像是被按了定时炸弹。
冷硬的固体被裹上一层黏稠的湿,像从冰箱里刚解冻了20分钟、尘封已久的僵尸肉。
是许宥礼吗?
他想挣扎离开,可身体却和木头人一样,只有小拇指的上半截能动。
一阵电流从后脖颈直达脊椎,江辞脑子涩住。
他清楚听见了他的呼吸,僵硬的,像是在刻意模仿人类的频率。
就在耳边,很近很近,江辞几乎肯定:对方是在抱着他。
这种异常感危险、稠密、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皮肤上割开一道道绚丽的血花。
江辞懵了,完全不知道除了默默祈祷这场鬼压床快点过去外,还能做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润意从喉咙划过,一寸钳制被解开了,他几乎瞬间反应,“许宥礼——”
许宥礼在卧室,是最近也是唯一的近火了,说不定能来救他。
抱着他的冰团一紧。
周围的气温在飞速上升。
江辞能敏锐地感觉到它的情绪在波动,但却无法判断是正面还是负面。
它最后低头吻了吻他,唇齿相交,在口腔里化为最后一丝血腥气。
——清晨光线顺着窗帘的缝隙照在江辞的脸上。
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安全了。
过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这只是个梦。
江辞作为夜行生物,第一次对阳光有了亲切感。
涣散的眼瞳直勾勾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甚至还能看到一丝尚未散去的血迹。
难道真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才会做这种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的梦?
眼神艰难聚焦,五感回归,他才发现他此时正躺在卧室的床上,许宥礼不知所踪。
时间:早上6:30
距离律所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江辞正纳闷,就听见房门“咔哒”一声打开,穿着和自己同款家居服的许宥礼围着一个hello kitty围裙,端着豆浆和用冰箱仅剩食材做出的草莓奶油三明治走进来。
他将它们放在床头,轻轻在江辞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早安,亲爱的。”
江辞:“……”
许宥礼的嘴唇还是烫的。
这种诡异的家庭温馨感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他们是结婚很久的老夫老夫一样。
江辞有些无语,“许宥礼,你生病了怎么不能消停点?还有心思做饭?”
“放心,已经退烧了。”许宥礼握起他的手指往额头上搁,温度的确平和了不少。
许宥礼故作嗔怒道:“倒是你,为了照顾我缩在沙发上睡了一身汗,万一着凉感冒了怎么办?”
江辞嗤了一声收回手,“我才不会感冒呢?小爷我身体好得很!谁像某个奔三的……”
许宥礼抬手捂住他的嘴唇,“我的身体一如既往地好,没有因为高烧产生任何后遗症。需要验货吗?”
江辞:“……”
好吧,他承认。一个烧到40度的人一夜之间仅靠几片药和湿毛巾就能退烧的确挺厉害的。
他别过头,避开许宥礼的注视,“不用了,你不是做饭了吗,让我尝……”
他的话还没说完,许宥礼就弯下上半身,近乎强势地钻进了江辞怀里。
“我的身体很好,所以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呢。”
空气顿时宁静了下来。
江辞没应,大概是流连情场养成的习惯,他从不轻易许诺未来。
尤其是在,他在考虑找个合适机会和对方说分手的情况下。
许宥礼倒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低头吻住他的唇,哑声道:“小辞,你已经不能离开我了。”
江辞内心轻嗤,抬眸懒懒对上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脑袋忽的轰鸣一声,从腰椎处传来一道直窜天花板的电流。
一双眼睛,一只红,一只黑,交相辉映,诡邪又绚丽。
这不是许宥礼的眼睛,怎么回事?
江辞被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想要逃脱拉开距离,却被许宥礼锁住手腕。
“别动。”
他的吻落在单薄的眼皮上,亲昵无间,江辞却觉得嗓子有点紧,像一条被定在砧板上的鱼,拼命挣扎却死局注定。
许宥礼克制着力道缓缓压上来,将他扑倒,沉在颈间轻笑呢喃。
“小辞。”
“你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