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像一潭漆黑的沼泽，黏稠地缠绕着湛明熙的四肢。
“湛教授！他已经没有治疗价值了！”
“明熙！是我对不起你......”
“违规预支两个孩子的干细胞份额？！你疯了！”
“明熙啊，我们最好谈谈......”
一道道扭曲的声音如同毒蛇，在他耳畔嘶嘶作响，死死缠绕，几乎窒息。
湛明熙痛苦地抱住自己，颤抖着蜷缩起来，在虚无中伸出手。
远处，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却正逐渐远去。
“康铭......！”
他的呼喊被黑暗吞噬，窒息般的绝望扼住喉咙。
滴滴——滴滴——
医疗仪器的电子音将他拉回现实。
湛明熙睫毛抖动几下，他猛地睁开眼，呼吸面罩的雾气模糊了视线，胳膊上的输液针连着透明导管。
湛明熙茫然地环顾四周，木星基地医疗所的白炽灯刺得他眯起眼。
“爸爸！”秦锐猛地拉开帘子冲进来，又被布尔诺拽住衣角：“秦少将！阿雅说湛长官要静养！”
高大的alpha僵在门口，眼眶通红得像犯了错的孩子。
湛明熙艰难地支起身，隔着呼吸面罩对他微笑，缓缓张开双臂。
秦锐几乎是跌跪在病床前，把脸埋进爸爸单薄的胸膛。他听到湛明熙的心跳，微弱却固执，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会晕倒......”
“没事的小锐。”湛明熙摘下面罩，指尖拭去儿子眼角的湿润，“老毛病了。”
“我的错，抱歉吓到你了。”他的手指冰凉，却温柔地拍着秦锐紧绷的脊背，感受着儿子逐渐放松下来，“......别告诉你父亲，好吗？”
“好。”秦锐握着湛明熙的手，面色坚定，“但这次的任务必须终止。”
“等你好一些，我们就返程，伽马星系让父亲派别的医疗官去。”
湛明熙垂下睫毛。
监测仪的电子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们不能失去您，”秦锐抬起头，喉结滚动，声音近乎恳求，“您就当为了我，为了......父亲。”
小时候，秦锐最讨厌父亲独占湛明熙的怀抱。长大后，他更因秦康铭强行送走湛明熙而与父亲决裂。可现在......
他不得不搬出那个曾经最憎恨的名字，来让湛明熙回心转意。
“小锐，听我说，小秧会在跃迁点那头接应，你只要把我送进跃迁点，后面都很安全。”湛明熙忽然笑了，像小时候哄他那样，在alpha额头落下一吻。
秦秧，秦锐的兄长，现任伽马星系典狱长。
秦锐攥紧了手指，嘴唇颤抖。
“小寒的信息素紊乱，你们的孩子，还有那些紫雾......”湛明熙温柔地捧起秦锐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让爸爸帮你们查清楚，好吗？”
秦锐的防线彻底崩塌。他紧紧抱住怀中瘦得硌人的身体，泪水浸湿了湛明熙的病号服。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涌上来：
伽马第七星战役后，秦锐骨髓里炸裂的剧痛；
崽子基因报告里的标红的隐形基因片段；
那些从沈知寒腺体里抽出的、诡异的紫色液体；
“爸爸，我害怕......”帝国凶名在外的赤红少将，此刻哽咽得像迷路的孩子。
湛明熙哼起幼时的摇篮曲，指尖穿过儿子硬挺的黑发。
————
为了照顾湛明熙的身体，秦锐在木星多待了两日。
这两日里，秦锐去见了几个老熟人，但更多的是陌生的新面孔。
那些消失在木星上的老面孔，有的是调职离开木星，有的是退役不再打仗，也有的，是再也见不到了。
干细胞技术让人类拥有了媲美虫族的恢复力，但前提是大脑和脊髓完整，否则修复的只是一具毫无意义的肢体。
“木星嘛，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上赶着往这儿冲。”何凯西点了只烟，疲惫地闭上眼睛，面容迷蒙在烟雾中，“自己来找死就罢了，还非拉着沈知寒一起。”
秦锐抱胸倚着身后的器械箱，看着村敏操作着巨型机械臂给赤红更换武器装备。
“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准备一辈子烂在木星。”秦锐侧头，看了看何凯西眼下的青黑。
“拉到吧，我现在可是有对象的。”何凯西咧开嘴，弹了弹烟灰，“等布尔诺服役期结束，我就回去结婚。”
“......能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这要是小说，你必活不过三章。”
“我在木星五年都熬下来了，还在乎这个？”何凯西伸个懒腰，满不在乎道。“要是迷信真的有用，军部只要放几个虫母永生教的信众上战场就行，还能省不少军费。”
秦锐“切”了一声，回过头继续看村敏的动作。
当年秦锐在木星时，就是村敏负责赤红机甲的护理和维修，手艺很好，在违规改装方面更是和秦锐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如果不是因为村敏的一些“特殊癖好”，执着于和“赤红”谈恋爱的话......
星妄辛还是老样子，乐此不疲地研发各种口味的营养膏，最近研究出大蒜口味的，一比一复刻了大蒜的辛辣和食用后的口臭效果。他曾经撺掇湛明熙尝尝看，结果被黑着脸的秦锐一个眼神吓得抱头痛哭。
达熙雯大姐依旧用不惯机甲，或者说嫌弃机甲作战服的尺码，她每次都抱怨勒得她胸口疼：“装备部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女性alpha的需求！什么叫我超过标准大小？！”酒红色的大波浪配上机械臂上的爆裂榴弹炮，辣的要命。
布尔诺倒是没闲着，不打仗的时候就抱着相机和测绘本到处跑，没有忘记自己的测绘专业老本行。
秦锐好奇地查阅了一下布尔诺在木星基地真正的职务名，当他看到终端上“机甲擦灰员”这行字的时候，有些无语地看着何凯西，后者无奈地耸耸肩：“那你帮我想一个？”
两天后，赤红机甲检修完毕，湛明熙也好多了。此刻，他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用自己的终端发了个讯息。对方回复了什么，湛明熙显然生气了，手指按的终端哒哒响。
哒哒哒哒哒！
按键声又快又响，白皙的小脸都因为生气染了些红晕，连秦锐都忍不住侧目。
湛明熙：“你不许派人过来！我们约好的！0^0”
秦康铭：“没有下次，你的身体数据我这边都有记录。”
湛明熙瞪大眼睛，手指戳屏幕的力度几乎要把终端的光屏戳穿：“你什么时候装的！你坏！DXDDDDD”
远在帝都星的秦元帅摩挲着终端，嘴角微扬：“说好的，帮臭小子擦完屁股之后，就乖乖回来。”
湛明熙气鼓鼓地回复：“知道知道！我们出发了！oOVOo”
秦锐看着湛明熙和父亲幼稚的对话，无奈地笑了。
他帮湛明熙戴好头盔，固定好安全扣，湛明熙还在生气，把终端怼到他面前：“你看！他怎么这么啰嗦！都说了知道了知道了！”
秦锐忍着笑，隔着作战手套握了握湛明熙的手：“嗯，父亲确实是坏蛋。”
远在军部开会的秦元帅突然打了个喷嚏。
推进器轰鸣，赤红机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跃迁口的蓝光中。
村敏抱着达熙雯大姐的榴弹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再见了！我的初恋！我的爱人！美丽的赤红机甲女士！”
达熙雯翻了个白眼：“那是老娘的炮！松手！”
布尔诺叼着木瓜味的营养膏，骑在何凯西的肩头，含糊不清道：“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何凯西手指摩挲着布尔诺光滑的小腿肌肤，突然话锋一转：“你偷偷跑去危险区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布尔诺一僵，紧张地抱住alpha的脑袋辩解道：“我都解释过了！是湛长官诱惑我的！”
何凯西冷笑，握住布尔诺的脚踝，制止了他逃脱的动作：“可是宝贝，腿长在你自己身上。”
布尔诺：“......QAQ”
————
赤红机甲穿过跃迁口的瞬间，秦锐的视野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当光芒重新凝聚时，眼前已是一片陌生的星域。
伽马星系，人类疆域的边缘，法律的盲区。
机甲面板闪烁，一个接入请求弹出。秦锐点开通讯频道，沙哑的男声带着电流杂音响起：“小锐，爸爸，欢迎来到伽马星系。”
赤红的腿部被自动连接栓固定，轨道延伸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魔方型建筑，“黑立方”监狱，通体漆黑的合金外墙吞噬着所有光线，像一块嵌在宇宙中的墓碑。
伽马星系是目前人类能探索到的最远星系之一，人类疆域最边缘的荒芜之地，星球稀少，环境恶劣，连恒星的光都显得吝啬，连生命都不会产生。
人类的星际探索早早地放弃了这里。
但偏远和恶劣的环境意味着无人看管，这里成了星际逃犯的聚集地，是完美罪犯的天堂。
直到数年前，秦秧拖着半机械化的身体站在议会厅，绷带遮住他右脸的伤疤，原本湛蓝的左眼却变成了绿色，面容冷峻，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既然逃犯都喜欢往伽马星系跑。”他拄着拐杖，机械义肢在桌面敲出冰冷的节奏，“那不如建个监狱，让他们永远住下。”
议员们全票通过，没人想到这个残废的秦家长子会成为比罪犯更恐怖的存在。
秦锐抱着湛明熙跃下驾驶舱，湛明熙看着面前的高大身影，立刻张开双臂扑过去：“小秧小秧！爸爸好想你！”
秦秧摘下典狱长帽，主动走下台阶，小心翼翼地抱住湛明熙：“爸爸，好久不见，小秧也好想你。”
“想你锐哥了吗，小～秧～”秦锐挑眉看向兄长。
秦秧的绿眼在弟弟身上扫过，突然一拳砸向秦锐的面门，
砰！
秦锐闪电般抬手格挡，手部装甲和秦秧的金属义肢碰撞出火花。
“反应没退步。”秦秧满意地点头，转头对湛明熙温柔道，“我为您准备了蜂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