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加兰德家族的书房，格林古端坐在龙皮沙发椅上，一切看上去都没变。墙上挂着旧日的荣誉徽章与铁血战功，角落的银制铠甲静静伫立，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雪茄与纸张的味道。

不知为何，夏姆洛克感觉父亲身上那股熟悉的威压淡了许多。

过去每次与格林古对话，都像在接受某种审讯——言语必须精准，任何多余的情绪都会被当作软弱的信号捕捉。而现在，格林古却像是……一个普通的贵族长辈。

夏姆洛克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今早管家低声透露的话：

——格林古似乎对赫拉妮宠爱有加，不惜重金买回卡特莱纳家曾被挥霍掉的古堡，还将赫拉妮的父亲珀尔赫斯提拔为“生化人实验计划”的副主管。

那是格林古亲自主导的秘密计划，代号“血裔回响”。

为了打造一支真正属于天龙人的完美军团，计划从奴隶中挑选具备潜力的个体，通过残酷的生理与意识改造，将其转化为绝对忠诚的“人形兵器”。

然而多年下来，进展始终受限——实验体普遍太过孱弱，无法承受强化过程，死亡率高得骇人。

而如今，夏姆洛克的“火种”正是解决此瓶颈的关键。他在蛋头岛与贝加庞克旧部交涉数日，才得以带回这枚能在实验体内激发潜能、增强身体极限的核心源能。

按理说，这是他最大的筹码。可眼下父亲对赫拉妮的“宠爱”远远超出预期，令他动摇。

……够吗？他暗自发问，这份筹码，真的足以换来她的自由吗？

“如果‘火种’可以顺利植入，”格林古眼中划过一丝兴奋，仿佛完全沉浸在计划的前景中，“那‘血裔回响’就能再进一步了。”

夏姆洛克沉默片刻，目光复杂。

“怎么了，夏姆洛克？”格林古看着他，语气温和，“你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难道有什么事，不愿对父亲开口？”

夏姆洛克一瞬间几乎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假的。——那个冷酷、严苛、以理智与秩序著称的格林古，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温和”了？连管家都说，最近他性情大变，竟会笑着与人寒暄。

夏姆洛克抬起头，眼神一寸寸凝聚，终于低声道：

“父亲，我请求您……放弃迎娶赫拉妮。”

“哦？”格林古挑了挑眉，却没有怒意，“理由呢？”

短暂的沉默后，夏姆洛克缓缓吐出压在心底已久的话语：

“我喜欢她。”

格林古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轻笑一声，似乎终于听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他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了这么多……‘火种’、计划……这些不过是谈判的筹码，是吗？”

夏姆洛克低声道：“抱歉，父亲。如果您不同意，我只能用尽我所有的手段来阻止您了。”

一瞬间，空气像是被冻结。

而格林古，却忽然大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笑声止住后，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才是费加兰德家的继承人，我当然得尊重你的意见。我们家不能出现‘父子争妻’的丑闻。”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婚礼如期举行……只不过，新郎就由你来当吧。”

夏姆洛克怔住了。很奇怪，他没有预料当中的喜悦，他死死盯着父亲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一丝嘲讽或愤怒——却只看到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这不像格林古。根本不像。

就在这时，格林古的头忽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电流窜过神经。他缓缓抬头，眉头微皱，望着夏姆洛克，露出困惑的神色：

“夏姆洛克……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刚才在谈论婚事，父亲。”

“婚事……哦，对。”格林古勉强一笑，“赫拉妮啊……真是个美人，真想快些迎她进门呢……”

夏姆洛克猛地皱眉，察觉那笑容下的神情极其诡异。

“放心，”格林古忽然补了一句，“你还是费加兰德家族的继承人，赫拉妮的孩子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夏姆洛克的脸色终于完全冷了下去。：

“父亲，您刚才说，要把赫拉妮嫁给我。您还记得吗？”

格林古眯起眼睛，像是努力回忆什么。

“最近总觉得……昏昏沉沉的，记性变差了……”他喃喃道。

——

赫拉妮坐在镜前，任由女仆们将宝石发饰插入她淡蓝色的发间。头饰沉重而华丽，垂下的珍珠轻拂耳廓，像是锁链悄无声息地落下。

“太紧了，”她淡声说，女仆立刻停手，却没人敢替她取下。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冷静，脸色阴沉。

她的思绪回到被带回玛丽乔亚的那天——格林古亲自坐着军舰来接她。父亲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她那时就有种强烈的不安。如今这种不安如毒蛇般缠绕着她，越发清晰。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会逃？更准确地说——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逃？

而娜塔莉……她已经“消失”很久了，父亲却连一句询问都没有。他会不知道吗？不，他什么都知道，却一言不发。

赫拉妮心底泛起寒意。

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她要去亲自问父亲——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起身，将头饰摘下放回丝绒盒中，低声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女仆们面面相觑，但还是连忙行礼退下。门扉关上的那一刻，赫拉妮的眼神已经恢复锋利。她拉开门，脚步迅疾地穿过长廊，沿着她熟悉的路线直奔大门而去。拐过走廊的拱门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现出。高大的剪影在光影中略显冷峻，她下意识停住。

“赫拉妮？”是夏姆洛克的声音。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洁的黑衫，衣襟半扣，披风搭在肩上。他的声音比以往低哑，带着未明的情绪。

赫拉妮看着他：“你也在这里，真巧。”

夏姆洛克没有回避，沉声：“我刚才去见了父亲。”

“是吗？”赫拉妮缓缓走近一步，“那你有没有听说，他要娶我？”

夏姆洛克喉咙紧了紧：“我知道。”

“知道？”她眼圈微红，“你站在他们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你告诉我，消息是怎么泄漏的？”

她曾经把逃跑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现在看来，真是个错误。

夏姆洛克捕捉到她目光中的不信任，有些急切地压到她身前，“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赫拉妮冷笑，“所以，你现在是在劝我等？”

夏姆洛克忽然伸手，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钉死在这一刻。

他低头逼视她，声音沙哑：“我去见父亲，是为了阻止这场婚事。赫拉妮——我告诉他，我喜欢你。”

赫拉妮的瞳孔轻微一震。

“结果呢？”她顺着手上的力道凑过去，紫色的眼眸露出嘲讽，低声问，“你赢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将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呼吸交缠，近得仿佛一个失控的念头就会燃起。

她怔住，心跳仿佛在那一瞬失去了节奏。

“我甚至……恨不得把你藏起来，”夏姆洛克低语，“我怕你就这样，被夺走。”

原来连他这样的人，爱上一个人后也会软弱。

赫拉妮的指尖轻轻颤动。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这个骑士一向寡言、冷峻、像刀一样活着——现在却近得像要吻她。

但他没有。他只是停在那个临界点。像深海下的火焰，炽烈却不肯蔓延。

赫拉妮忽然推开他，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你以为我是谁？你喜欢我，就能让我听你的？”她咬着牙，眼中泛起水光。

夏姆洛克没有躲，也没有怒。

他只是低声说：“不是要你听我的——是希望你别把我当成他们。”

赫拉妮的眼神终于松动了。

她缓缓转身，声音沙哑：“你还差一点，就能打动我了。”

不能把逃离的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这是赫拉妮最近学得最痛的一个教训。

她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而夏姆洛克站在原地，半边脸泛红，指尖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