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再次升起,唤醒沉睡的大地。
卡利西尔睁开眼睛看着陈设熟悉的房间。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一切已和之前不同。
自从那夜两虫解开误会已经过去两周了。
这期间,两虫谁都没有提起卡利西尔已经恢复的事,默契地保持着之前的相处模式。
这些天,卡利西尔也想过请辞,毕竟他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凯因斯家,但每每看见凯因斯深暗的眼睛,卡利西尔总会想起那夜昏暗月光下,这双黑眸流露出那一瞬的脆弱。
他好像真的……需要我。
这个认知让卡利西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胀跌宕,细密绵长。
卡利西尔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他承了凯因斯这么大的恩情,满足凯因斯合理的需求也是理所应当。
他心知这只是短暂的停留,但另一种莫名的冲动却在心底滋长。
他想了解凯因斯。
凯因斯内敛矜重,像一片深沉的静湖,无波无痕。
那一夜窥见的波涛仿佛一场幻境,在往后的日子里消失无踪。
但卡利西尔总有种感觉,那场波涛没有消失,与暗流、漩涡一同被埋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他想要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了解他深暗眼眸背后的东西。
这是种不可抑制的冲动,即便曾在军校修习过潜伏课程的卡利西尔,也无法克制总是飘向凯因斯的余光。
凯因斯:“今天我准备给房间做一下大扫除,你可以在外面待一会,等扫除结束后再回来。”
介于弗兰卡说卡利西尔需要静养,这三个月来,凯因斯只在家做过简单的清扫,当下卡利西尔已经基本恢复,有轻微洁癖的凯因斯立刻将扫除安排上了日程。
卡利西尔:“我来吧,这种体力活对雄虫来说太过劳累了,还是交给我吧,我会收拾好的。”
家政课是每只雌虫必修的课程,在遇见凯因斯之前,卡利西尔甚至没想过会有雄虫亲自动手家务。
但凯因斯与其他雄虫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这甚至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差别了。
凯因斯刚准备开口拒绝,卡利西尔又开口道:“这段时间看您每天都会出门,您应该还有别的事需要忙吧?我待在家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凯因斯想起了最近在进行的计划,左右衡量了一下,时间确实紧迫,而卡利西尔现下身体基本恢复,做些简单的家务应该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负担。
凯因斯:“好,那你量力而行,别太辛苦。”
凯因斯嘱咐完便踏着往日的时间点离开了家。
卡利西尔在校成绩很好,不论是军事专业课还是雌虫必修课都有不错的表现。
卡利西尔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家里摆放清洗用具的地方,不一会就将客厅厨房和浴室打扫得干净整洁,而当他的视线移向卧室紧闭的房门时,握着清扫用具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凯因斯的卧室。
他还没进去过。
凯因斯走时没有提到卧室是否需要清扫,按理说,卡利西尔应该等凯因斯回来跟他确认一下,但卡利西尔鬼使神差地迈向了房门,握上门把压下。
门开了。
独属于凯因斯的私密空间在他面前敞开,卡利西尔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动血管之中,于指尖留下酸麻。
他既然没有锁门,应该就是要我进入清扫的意思吧。
卡利西尔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迈步走进了这片神秘而幽静的秘密花园。
凯因斯的卧室不大,家具简单。
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架。
书架上放满了书籍,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从社科历史到科学读物应有尽有,像个小型的书店一样。
书架下有一张方桌,桌上摆放着几本书,应该是凯因斯近日阅读的。
卡利西尔走近打量,一本、两本、三本……全是医学读物和复健指导,书页中夹着书签,卡利西尔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内容是如何做复健按摩,黑纸白字间有凯因斯墨蓝色的笔记,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学习心得和实践要领。
啪——
卡利西尔倏地合上书本,像是烫手一般快速放回原处。
脸颊上的热度灼地他喉头干燥,凯因斯为他按摩时指尖划过皮肉的触感再度浮现脑海,连同凯因斯掌心的热度一并传来……
冷静……卡利西尔……冷静……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无声无息地包裹着意外闯入的来客,温和又强势地渗透皮肤,冲刷着卡利西尔的全部感官。
卡利西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淡薄的绯红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雄虫素的味道。
作为一只被标记过的雌虫,卡利西尔清楚地知道在雄虫素相斥的作用下,自己的身体不会再被其他雄虫的雄虫素影响,但难抑的热度在胸腔内冲撞,不受控的心跳逐渐加快,一下下撞得血脉升温,撞得思绪翻涌。
身体的异样让卡利西尔不敢多待,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像是再晚一点就会堕入什么万劫不复的深渊……
卡利西尔最近的行为很奇怪。
凯因斯默默地想。
两虫相处的场合并不多。
自从卡利西尔恢复后,凯因斯便不再需要每天赶回家给卡利西尔做饭了。
往往只有早晨出门前和晚上入睡前两虫能碰上面,但最近碰面时,卡利西尔看上去总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凯因斯:“你今晚有空吗?”
清晨,出门前,凯因斯状似随意地问道。
卡利西尔立刻挺直了腰背,表情僵硬:“有……有什么事吗?”
凯因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约你共进晚餐。”
自从发现卡利西尔已经恢复后,凯因斯给他采买了许多衣服,供他外出时使用。
凯因斯这段时间忙于计划,每晚回来时都是披星戴月,并不知道卡利西尔在他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在哪,忙些什么。
凯因斯对卡利西尔这些时日的古怪有所猜想。
卡利西尔的身体基本恢复,但精神海问题仍旧棘手。
凯因斯估计卡利西尔是因此感到不安,心想今晚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可以聊聊。
听到一向寡言的凯因斯突然的邀约,卡利西尔故作镇定的神情颤了一颤。
卡利西尔:“为什么……”
凯因斯推门,平静地回到。
凯因斯:“今天是我的生日。”
房门关上,一瞬沉默后,卡利西尔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傍晚时分,凯因斯在日落之前推开了房门,入目的就是一只正襟危坐的雌虫。
卡利西尔:“您,您回来了……”
灵巧的舌头像是灌了铅一般,僵硬又笨重。
即便在与曾经的雄主相处时,卡利西尔也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从不是只温顺柔情的雌虫,即便做着雌君,也依旧我行我素,哪怕在雄虫素的胁迫下曲意逢迎,一旦雄虫素的控制消散,便立刻恢复冷清的神智。
但现在……
酥麻了一整天的心脏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快速跳动起来,跳得他呼吸急促,跳得他心慌意乱。
凯因斯的视线扫过卡利西尔,落在身后的一桌美味佳肴上。
凯因斯:“你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啊,辛苦了。”
凯因斯拿出从外带回的一瓶扎着礼花的酒放到桌上。
凯因斯:“要喝点吗?”
卡利西尔此前在军部很少沾酒精,也不懂酒,他看不出这是一瓶价值连城的藏酒,但只是看着酒瓶上扎的暗金色的礼花,便觉得有些晕醉。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
凯因斯拿出醒酒器,起开瓶盖,倒入,放置一旁。
凯因斯:“还需要醒一会,先用餐吧。”
晚餐期间,格外安静。
两虫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很快用完餐。卡利西尔抢先一步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凯因斯从厨房拿出酒杯,为两虫斟酒。
凯因斯接过酒杯,酝酿了半天,终于出声说到。
卡利西尔:“祝您生日快乐。”
凯因斯举杯轻碰卡利西尔攥在手中的杯子,轻声应道。
凯因斯:“谢谢。”
很快,空气又安静下来。
卡利西尔见凯因斯轻抿了口酒液,就放下了杯子,似是还有话说,便僵直着背等他开口。
凯因斯:“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凯因斯尽量以温和的口吻引入,将话题引向未来。
卡利西尔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顿了一下。
卡利西尔:“冬季年末的时候。”
凯因斯:“年末?”
现在正是初春,冬日的风雪刚融化不久。
凯因斯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虫族在某些习俗上与人类相似,在某些细节上又与人类不同。
虫族也有庆祝生日的说法,但只有娇贵的雄虫会庆祝。
因为雄虫随着年岁增长会拥有越来越多快乐新奇的体验。
而雌虫的年岁增长只意味着,他们要么多忍受了一年苦难,要么离精神海崩溃虫化爆体而亡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再加上几个月前卡利西尔还置身雌虫管教所,想来他刚过去不久的那个生日过得很不愉快吧。
凯因斯垂下眼眸,意有所指地说道。
凯因斯:“冬天已经过去了。”
卡利西尔听出了凯因斯话语中的安抚意味,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忽而又小声说到:“其实也没过去太久。”
卡利西尔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听见自己细若蚊蝇的声音。
卡利西尔:“就是我从管教所逃出来的那天……”
数月前的那个寒夜,他踩着零点的钟声,拖着满身的泥泞逃出了管教所。
无法忍耐的疼痛仿佛还在神经上战栗,身后追兵的呼喊仿佛还在耳畔嗡鸣。
他带着不能说的秘密与沉重的使命奔逃着,冲进了一个幽深杂乱的窄巷……
卡利西尔抬眸看向凯因斯。
凯因斯也想起了那夜的情形。
凯因斯:“抱歉。”
那夜,奄奄一息的卡利西尔差点长眠于寒冬。
凯因斯:“我很抱歉。”
那确实是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生日。
卡利西尔一听凯因斯开始道歉,急忙开口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没有责怪凯因斯提起这个话题,他哪里有资格责怪他,更何况那日的一切都不是凯因斯造成的,更不需要凯因斯道歉。
卡利西尔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令虫误会的话。
他只是一瞬想起那天是他遇见凯因斯的日子,便一时鬼使神差地说了些多余的话。
气氛一瞬有些沉郁,凯因斯自责唤起卡利西尔沉重痛苦的回忆。
毕竟他的本意是想借生日的机会与这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雌虫一起庆祝,庆祝他们都还活着。
他还想告诉卡利西尔,他精神海的事他会处理好的,他不必担心。
凯因斯:“以后都会好的。”
凯因斯生硬地安慰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瞬有点僵硬。
凯因斯勉强开口,不知是在说服卡利西尔还是在说服自己。
凯因斯:“至少你的下个生日,会比上一个好。”
卡利西尔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包括精神海情况。
卡利西尔心里明白自己是活不到下一个生日了,但他还是放松了表情,借着酒意,抬起眼眸。
他像是真心相信一切会好起来一样,看着凯因斯的眼睛,笑了一下。
卡利西尔:“嗯,我相信。”
方才他从凯因斯的眼中再次看到了压抑的脆弱。
他想,凯因斯之所以救他,或许就是为了此刻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