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日子照旧。
凯因斯依旧沉默寡言早出晚归。
但卡利西尔的脑海中却总是会回想起凯因斯生日那夜僵硬的脸色和略带哽咽的声音。
他对这位救命恩虫知之甚少。
凯因斯和其他虫不一样。
这点自卡利西尔来到凯因斯身边时便有所感觉。
凯因斯的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都沉稳内敛,他不似寻常雄虫那般傲慢暴戾,更没有刻在基因里雄尊雌卑的理念,他甚至不像是在虫族社会孕育而出的生灵。
更重要的是……
他的身上有种浓郁的情绪,积压于这副优雅得体的外壳之下。
卡利西尔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它的锋利,仿佛时刻能夺走凯因斯的生机一般。
卡利西尔忽而想起凯因斯曾说,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会生长出勇气。
他在害怕什么?他在与什么抗衡?他需要这份勇气帮他摆脱什么样的困境?
自己……能帮到他吗?
卡利西尔:“阁下……”
在一次,卡利西尔如同往常一样目送凯因斯离开,忽而心中萌生一种冲动。
站在楼梯口的雄虫听到呼唤停下脚步,抬眸望着卡利西尔,等待他继续说些什么。
卡利西尔:“……今天降温。”
到嘴边的话语被咽下,卡利西尔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卡利西尔:“夜里凉。”
凯因斯:“谢谢,我会注意。”
凯因斯没有探究卡利西尔的欲言又止,颔首示意后离开。
卡利西尔合上房门,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关于凯因斯的问题一直萦绕卡利西尔脑海。
卡利西尔的性子一向直接,极少为此番情形困扰纠结。
但这样的话题实在越界,饶是卡利西尔也没法坦然地问出口。
毕竟,他既不是凯因斯的家属也不是凯因斯的朋友,他只是一个受恩于凯因斯的陌生雌虫,连一个关切他的身份都没有。
他想帮到凯因斯点什么,以回报他的救命之恩,但他真的能帮到他吗?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咔哒——
厨房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卡利西尔的思绪,无需思考,训练有素的军雌立刻进入战备状态,神色严肃。
那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凯因斯前脚刚走,就有虫摸进了他家,显然是观察过他的作息,特地趁他不在时动手,有所图谋。
老旧小区的安保水平低下,凯因斯如此扎眼的雄虫住在这,安全实在难得保障。
也难怪,他会有那么多烦恼和困扰。
卡利西尔抬手摸上置于后腰的刀具,缓步靠近厨房。
私闯雄虫住宅是重罪,来虫既然敢冒着此番风险作案,必然所图不小。
卡利西尔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他回报救命之恩的机会来了,在报完恩后,他就可以……
卡利西尔愣了一下,甩了甩头清除杂念,手搭上厨房门的把手,屏住呼吸。
即便抑制颈圈限制了他的五感,但经验丰富的军雌仍旧还是觉察出一门之隔后,敌方的行动。
努力放轻的脚步、刻意压低的呼吸。
来虫十分谨慎,但在卡利西尔眼中仍旧存在感鲜明,应当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
卡利西尔无声地抽出刀具,待来虫行至门后握上门把的瞬间,猛地推开厨房门,将其击倒在地,身法迅速地压上来虫的身体,不过一息之间,漆黑的刀具便抵上了来虫的脖颈。
“唔——”
压抑的痛呼在感受到刀尖的凉意后戛然而止,来虫仰倒在地身形僵硬。
来虫似是想要隐藏身份,一袭黑衣,面具覆面。
卡利西尔看他身量芊芊估摸应该没什么威胁,手中施力挑开他的面具,却在看清面具下的脸后,愣在了原地。
卡利西尔:“艾伦塔?!”
艾伦塔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说着:“刀……刀……”
卡利西尔赶紧把刀移开,艾伦塔才算是喘上气来。
来虫卡利西尔认识,是一位名叫艾伦塔的雌虫。
两虫曾经共侍一个雄主,一起生活了数年。
在被雄虫强纳为雌侍之前,艾伦塔是一位育幼园教师,性格温吞老实本分。在被雄虫带回家后便没再出过家门,虫际关系简单,没有勾结不良分子的记录。
艾伦塔的品行卡利西尔很清楚,怎么几月不见,他竟能做出私闯雄虫住宅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卡利西尔:“你怎么——”
艾伦塔:“嘘。”
艾伦塔气还没喘匀便抬手捂住了卡利西尔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门后,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艾伦塔:“别惊动周边邻里,别把雄虫召回来了。”
卡利西尔:……
艾伦塔把做贼心虚这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紧张得嘴唇发白,心脏跳得卡利西尔都能听见。
艾伦塔见门外暂时没有动静,短短地抒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对卡利西尔说:“您别担心,我观察过了,这个小区没有监控,我带您逃出去。”
卡利西尔心头一颤:“你是来救我的?”
艾伦塔点点头,怕卡利西尔担心急忙补充道:“您放心,您之前让我转交伊达诺少将的硬盘我已经交给他了,我没耽误您的事。”
卡利西尔想起自己之前为了让这个死脑筋的家伙逃出去,他谎称有一个重要的硬盘要托他转交,便拿了一个空硬盘给他。
他想着艾伦塔这样一只没有军事素养的雌虫,又在逃命期间,应该顾不上什么硬盘不硬盘的,能逃出去就行了。
他没想到艾伦塔竟然真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硬盘交到了身在中央区的伊达诺少将手上!
卡利西尔心中震动,眉头却紧蹙:“那你既然见到伊达诺少将了,还回来干嘛?要是被雄主发现了,他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伊达诺少将是卡利西尔的直属上级,两虫交情匪浅,既然艾伦塔是“替卡利西尔办事”来找伊达诺的,伊达诺肯定明白其中用意,会给艾伦塔提供庇护。
他还回来干什么?
艾伦塔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声音都有些压不住了。
艾伦塔:“我当然要回来啊!您是因为我才落到这般境地的!我怎么可能丢下您不管啊!我是有良心的啊!”
艾伦塔至今都记得半年前,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一天。
他在早晨发现自己怀了虫蛋,几乎狂喜。他很喜欢幼崽,但自身等级很低,几乎不会有孕育虫蛋的可能性。他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来告慰他过往所有的苦难与忍耐。
但他没想到,上天对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中午,在他还沉浸在有了虫蛋的幸福中时,家里的侍从来通知他准备一下,晚上雄主要带他去“交流会”。
“交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所有雌虫都清楚。
在那里,雄虫们会带着自己的雌虫去展示“用法”,交换“玩乐”;在那里,没有约束,没有规则。
被带进“交流会”的雌虫会被怎样的对待不言而喻,甚至一场“交流会”后,能活下来的雌虫半数都不到。
艾伦塔一瞬从天堂落至地狱,声泪俱下地哀求,求雄主看在虫蛋的份上别这样对他,实在不行,等他诞下虫蛋再……
但是,面对艾伦塔的哀求,高高在上的雄虫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他与他未出世的幼崽的生死:
你是一只低等雌虫,肚子里的肯定也是低等雌崽虫蛋,没什么用,正好我有个朋友喜欢弄怀了蛋的雌虫,不如卖他个面子……
后面的话艾伦塔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天生等级不高,体质较弱,从小努力勤勉也达不到大部分雌虫的水平。
他无缘军队、研究、艺术等许多工作,但他依旧努力地活着,做一只善良的、积极的虫。
他选择了自己喜爱的事业,在工作中也收获了喜爱和认可;
他尽心地服侍雄主,不论遭遇怎样的虐待都逆来顺受,做一个雌虫守则上规定的模范雌侍;
他爱自己的虫蛋,即便刚得知它的存在几个星时,他便愿意为它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
但这一切在雄主的眼中就是那么地低贱、卑微、一文不值。
“交流会”的全称是雌奴交流会。
艾伦塔原以为被带去交流会的都是犯下大错、被贬为雌奴的雌虫。他一直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活着,但没想到只是因为一枚虫蛋,他的命运便在雄主的一念之间被改变了。
他不怪这枚虫蛋。
他只怪他自己。
自己怎么等级这么低呢。
害得自己的虫蛋不能问世,还要和自己一起受那样的苦。
艾伦塔敛去眼泪,像是认命般垂下了头。雄主夸他真乖,甚至还难得温情地安抚他说,他那个朋友性格不错,挺温柔的,家里一年都不一定死一只雌虫,就一晚上,应该不会把他弄死。
艾伦塔点了点头,回房准备了。他和家里其他几位雌侍一起住在二楼最边角的房间,这个点大家都不在房内。
他轻轻关好了门,安静地把自己的床单撕成长条,打结,挂上横梁,套上脖子。
就在他准备松开手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雄主雌君卡利西尔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卡利西尔:“命,不想要了?”
卡利西尔:“那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