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一时不知该怎么呛回去才好。她文化程度低，做了错事本可以无赖，但听到警察法官律师这些权威性职称，会本能地生理心理性发怵。

而这一家人，第一次看见这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时苒，都遍体生寒。

时苒毕业于名校，谁知道她会不会有一些什么了不起的同学。他们惹不起。

‘时苒啊，’时凌云发话了，‘都是一家人，不要弄得这么难看。’周玉立即走到他身边，好像他们是同仇敌忾的战友。

时苒看向他，眼里在问，‘是我要弄得难看吗？’

时凌云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时苒对他的示好完全免疫，今晚她不接受任何亲情绑架。她只要她冷冰冰的金子。

时凌云尴尬地拿起桌子上的搪瓷杯喝茶，把嘬进嘴里的茶叶吐了回去，酝酿着。

他咳了一声，‘时苒，你这么年轻有这么多金子，分一点给母亲姐姐不应该计较。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你的工作不错，很快就能再攒起来。’

周玉似乎也活了过来，‘你工作这么好，以后再找个好对象，日子好过得很。你再看看你姐姐，过得紧巴巴，你贴她一点又怎么样呢？’

‘紧巴巴他们自己想办法赚钱，贴钱的事情你去做。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些做父母的，真是不讲道理。

‘时苒......’，时舟的声音响起，带了一嗓子的哭腔，‘我条件不好，你姐夫也赚的不多。现在涵亭上学长身体开销大。妈说补贴我一点，我就拿了一点....

时苒知道，时舟的生活根本没说得那么困难，她纯粹就是跟周玉一样，贪婪成性。从小到大的满分技能是装白莲花，时苒没少被她绊倒。

‘那就让姐夫出去挣，一份工作不够就两份两份不够就三份。赚到你满意为止。我的是我的，我说愿意才能拿。不然就是偷。还要我再重复一遍法律条例？’时苒声音冷漠，丝毫不被所动。她是幻想期待着父母偶尔施舍一点关爱给她，但不代表她会让他们绑架。尤其在金钱方面，她取之有道，也不准备当散财童子。

时舟一时也无语。屋里安静得可怕。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时苒，在等一个回话。

周玉见时苒一点没得商量，开始偷梁换柱，‘我们养了你那么大，花了我们多少钱。你上大学...’

‘妈。你凭良心说我上大学花你们的钱了吗？’ 时苒打断她即将编织出来的谎言。

她从大一开始打工，拿奖学金。过年和生日甚至还会给父母不小的红包。

‘孝敬我们不是应该的吗？’周玉被拆穿后声音越发尖利起来。

时凌云到底是老江湖，不焦不躁，‘你姐姐姐夫条件不好，工作赚的那几个钱存不下来。她前阵子哭哭啼啼说想买辆车接送你侄子，还缺点钱。’

‘劫富济贫是吗？’时苒讽刺道。

‘那是你姐你亲侄子，你接济一下怎么了？你条件好能赚钱，有什么好计较的？’周玉像个泼妇大声嚷嚷，理直气壮得让人窒息。她从来都是这样，永远偏疼时舟，视时苒为无物。时苒的喜怒哀乐无人在意。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她愿意不愿意。

‘你们是怎么能这么偏心，这么狠心的？你们是怎么做人父母的？’时苒声音不大。

从小到大，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周玉永远做时舟和刘涵亭爱吃的菜，甚至时凌云还会特意跑一趟给女婿买他爱喝的啤酒。而没有人关心时苒的喜好，没人在乎她。

去年春节，他们去拍了一套全家福，匆匆忙忙好像等到时苒回来再拍会倒霉一整年。她不在不重要。

每一年，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他们当然知道她的存在，他们只是浑然不在意。

这次居然离谱到若无其事地盗用私人财产。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转向时舟，‘你把金子卖了？’时苒眼里几乎喷着火，彷佛只要她敢说是，她就会烧死时舟。

‘时苒啊’，时凌云轻飘飘地开口，‘这钱就当你资助你姐姐买车了。以后你回来就让你姐夫接送，多好。你们就两姐妹，以后我们不在了，还不是要互相照顾。你别斤斤计较了。’他语气温和，彷佛天经地义的事，彷佛她该心存感激。

真不要脸。时苒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一把扯住时舟脖子上的项链，只要她狠狠心，就能把项链扯下来，并且让时舟流点血受点教训。可是她舍不得破坏项链。她只是那样拽着，继续恶狠狠地问她，‘卖了吗？’

时舟的声音抖如筛糠，‘我.....我没有。’她想卖的，可是当她看着那些金饰，又起了贪婪之心，不舍得卖掉。买车的钱，她不是没有。况且钱嘛，可以找母亲再要。

幸好，幸好还在。时苒心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她忽然想到，前阵子时舟莫名其妙给她发的88元红包，她还因为姐妹情意欢喜了一阵儿。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她心里像被人扔进一把钝刀子，喇得痉挛。

时凌云仍然想跟时苒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时苒不再理会他。

‘你回去拿金子。现在，立刻，马上！’时苒几乎是命令时舟。‘一个都不许少。’

时舟可怜巴巴地看向周玉，张嘴又要说话。

‘我去，我去。’陈峰也想逃离这个像杀神的小姨子。

他没有看一眼自己老婆，拉开门逃也似地跑了。

时苒就坐在客厅，抱着她的木盒子，安静地等着。

空气像是被凝结，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的走针声。

‘嘀嗒’‘嘀嗒’声，听在每个人耳朵里都是不一样的音符。

周玉看着满屋的狼藉，气得又想骂人。

时凌云脸色铁青，失去了父亲威严的他，很不适应。

刘涵亭还没吃饱，想跟他妈妈抱怨。被时舟掐住了胳膊，一时竟不敢说话。妈妈不是说小姨钱多人傻的吗？

他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周玉，周玉立刻拉着他进了厨房。一阵开火开锅的声音。

没一会儿，刘涵亭的声音就又传了出来，‘饺子真好吃。’

周玉脸上又露出了一分笑脸。‘好吃你多吃点。’她看了一眼门外，意有所指，‘扫兴的东西。’

约莫半个小时，门铃响了。

陈峰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身的寒气。

他讨好地走到时苒身边，把盒子递给她。

时苒打开盒子，一件件核对......，她忽然抬起头，对陈峰偏了偏头，‘你老婆脖子还有一条。’

陈峰愣了一下，时舟下意识抓住了脖子上的项链。

周玉又冲上来要打时苒，‘这么多都还给你了，就这一条也不能留给你姐姐？你就这么小气？’

‘我就是这么小气。’时苒寸步不让。

时舟眼泪汪汪地取下了项链，扔到了地上。时苒看了陈峰一眼，他竟不敢违逆，只能实相地捡起来，交给时苒。他这个小姨子，第一次这么‘恐怖’，他不敢惹。

这夫妻俩回家有一顿好折腾了。时苒眼里有幸灾乐祸。

她把盒子里的金子全部放进木盒里，好好整理了一翻，才满意。

时苒站起身，穿好大衣，拿上包包，一言不发就朝门口走。

她忽然转身，朝刘涵亭招了招手，‘你过来。’

时舟竟是下意识拽住了儿子。

‘过来。’时苒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脸。

陈峰一把把儿子薅过来，向时苒那边推了一把。

时苒的笑更甜美了，‘小姨给你的红包呢？’

刘涵亭像被下了蛊，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红包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时苒伸手抽了过来，‘既然嫌少，那就别要了。’

她脸上的笑垮了下来，转身开门，离开。

身后是刘涵亭的哭声。

周玉的骂声。

还有呆若木鸡的时舟和陈峰两口子。

‘妈，时苒怎么变成这样了？’时舟委屈极了。

时苒明明以前都不计较的，这几年她吃尽了亏，都没有怎么计较过。今天是怎么了？

周玉的脸色从白到青，从青到黑，颇为精彩。

时苒看着很淡定，其实她的心是逃也似的离开。她再也不想踏进这个没有温情的地方。

这不再是她的家，不是她应该踏足的地方。

周玉冲到阳台，对着时苒的背影扯着嗓子，‘有本事别再回来！’

时凌云摆摆手，悠哉地喝了口茶，‘行了行了，你还真要逼她不回来啊？让她冷静冷静，消消气。过一阵子我们再哄哄她，不就又回来了嘛。’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