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感兴趣吗？’李鸣宇满怀期待地问。

时苒很干脆地点点头，‘有趣！’

李鸣宇似乎舒了口气，‘那我先给你拍个作品集，你再准备一些日常照片和简历，我帮你提交给公司。’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后面没有工作。摄影棚也空着，现在就可以拍。’

‘行啊，反正来都来了’，时苒耸耸肩。

李鸣宇拿了几件简单的小道具出来，两人在只有一把椅子的摄影棚折腾了半天。

时苒上手很快，镜头感绝佳，自然不做作。她忽然想起网上那个卖中老年服装的年轻女孩的拍照视频，一秒换好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于是她模仿起来，流畅利落。

李鸣宇眼里的光更亮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按下快门，又按下快门。终于拍得差不多了，他笑道，‘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已经约了人。’万祺的信息已经爆了。

走出大楼，已经繁星点点。万祺正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他一只手懒懒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转着手机。一看见时苒就迎了上来。

时苒朝送他下楼的李鸣宇挥了挥手道别，顺手捞起万祺的胳膊，‘等久了？’

‘说好的10分钟呢？’万祺的唇角勾起一个独特的弧度，‘10分10秒了。’

时苒被逗乐了，‘这不十全十美了嘛。’

万祺促狭地撇了撇嘴，‘我苒姐是十项全能。这要进军模特界了？’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李鸣宇一眼，‘怎么样？’

‘起码没有被骗。’看着时苒轻松写意的笑脸，万祺猜到应该是段愉快的经历。

两人去了夜市吃小龙虾。时苒负责讲述她今天的见闻，万祺负责剥龙虾投喂。

她絮絮叨叨的嘴终于被万祺塞进来的龙虾肉堵住，‘所以你明天还要去跟那个摄影师拍照？’

‘嗯，拍些外景，多换几套衣服。’

万祺思量了一会儿，‘所以你是认真想做这个兼职？’

‘能做就做啊，赚钱嘛。只要不违法乱纪，我不挑的。’

‘你要多少钱才能不焦虑？’万祺很好奇。

‘不知道。多一点，总归心里踏实，才能离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近一些。’时苒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万祺看着时苒半晌，眼里复杂，心里微微发涩。

他太清楚了，时苒从小几乎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支持。除了上学必需品，零花钱几乎没有。唯一一次从父亲那里额外拿到钱，是她考了班级的前三名，得了50元奖励。那天她觉得自己发财了，还给他发了5元红包，请他吃冰激淋。

时苒有钱财焦虑症，来源于太深的不安全感。她感觉不到被爱，被支持，难得有个愿望，总会被反对，被拒绝。她很早就领悟到‘只有钱不会背叛你’这个道理。

时苒对吃不太讲究，丰简随意，穿衣她喜欢买经典款。可她喜欢的书，就成套的买下。她喜欢旅行，可以坐夜车，住招待所，但在当地的特色体验上，她又舍得一掷千金。

她心软，看到报纸上的捐款信息，总会点进去，每个月捐几块钱，尽管不多，她相信众人拾材火焰高，总会有人因此得到帮助。

她去咖啡馆打工，钱虽不多，却也能攒下几本书，换来几次小旅行。可她因为这样的钱财支配方式，时常饱一顿饥一顿，还乐在其中，结果却把胃折腾坏了。直到万祺来了同城，强行帮她养成规律吃饭的习惯，巧立各种名目给她发红包，生日就名正言顺发超大红包。

时苒确实爱钱，但她自诩取之有道，从不接受不清不楚的‘资助’。至于弟弟的红包，她就照单全收。她不矫情，反正以后万祺如果有需要，只要她有她就涌泉相报。

万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五味六欲，七分随性八方归心，九分知足，十分欢喜。’时苒的表情就是最教科书级别的‘向往的生活’。

万祺的脑子里也浮现了那个画面，‘这......需要很多钱吗？’万祺这么问多少有点扫兴了。

‘要啊。况且有钱不花和没钱可花，是两回事。’时苒淡淡笑了一下。

万祺品味了一下这句话，若有所思。

‘万祺大师只需青灯古佛就够了，肯定不会理解我这种好黄白之物的市侩小人哒。’时苒故意打趣。

万祺无语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哎呀，刚做的鼻子歪了，你赔我个新的。’时苒又犯戏瘾。

‘好好好，我负责。’万祺心里补了一句，‘一辈子’ 。

万祺走开去洗手间。

时苒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看去，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任锦。时苒提了一下嘴角，算是打过招呼，低头夹橙汁拌藕片吃，等万祺回来继续投喂小龙虾。她不是不愿意自己剥，只是没剩几个了，她觉得不值得再脏了手--逻辑完美。

万祺早就看到了任锦和阿珊，但装作没看见。这会儿阿珊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任锦的目光肆无忌惮起来。

他见时苒已经看见他，便拿了两瓶啤酒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时苒。’任锦声音不大。

‘你好。’时苒摸了摸被捏红的鼻子，语气淡淡。

‘陪我喝一杯？’任锦说着把啤酒递到她面前。

时苒瞥了一眼，没接。她向来不喝啤酒，嫌苦，嫌涩，嫌自虐。她说生活已经很多难度，不必在喝酒上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知道的。

可任锦今天就想让时苒为他破个例。

‘不喝。我今晚不想喝酒。’时苒向来简单直接。

任锦似乎醉了，时苒看了一眼他的桌子，果然已经有好几个空瓶歪歪倒倒地躺在桌上。她举起冰绿茶，‘用这个吧。’

任锦夺去时苒的茶瓶，大力放在桌上，又强行把啤酒塞进时苒手里。推搡之间，啤酒洒了时苒一身，她漂亮的裙子这次没有幸免于难。

时苒怒气值瞬间爆棚，‘你发什么酒疯？’

‘时苒，你就唔可以同我饮一杯咩？’任锦眼神晦暗，声音带着醉意，只盯着时苒。

时苒正在抖他的裙子，强忍着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冷不防被任锦抓了一条胳膊。

‘我就快毕业，要返老家，以后可能见唔到喇。时苒，我真系咁钟意你，点解你唔信我？’

‘恭喜你可以返屋企，同父母阿珊妹妹团聚！’时苒真心恭喜他。

‘你就系唔相信我，点解你唔信我？我同佢真系只系…’任锦话没说完，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插了进来，‘阿锦哥。’

这个声音像一种诅咒，任锦和时苒同时顿住了。时苒冲任锦展开了一个了然的笑脸。任锦的脸似乎更上头了，颜色又深了一度。

‘阿珊妹妹，’时苒笑了笑，语气温和得像在介绍天气，‘快把你阿锦哥带走，他醉了。’

阿珊拉扯任锦的胳膊，被任锦拂开。他死死盯着时苒，像是赌气，又像是绝望，‘时苒，你要唔要留下我？’

阿珊脸色变得比哭还难看。她带着哭腔去拽任锦的胳膊，‘阿锦哥，你讲咩啫？你同伯母讲好要返返去嘅。你唔系答应过我要返返去咩？’

任锦甩开阿珊的手，再次抓住了时苒的胳膊着，‘时苒，你要唔要留下我？要唔要？’

时苒有片刻恍惚，她不否认任锦的一丝真心，甚至也许有摆脱母亲掌控的决心。但他那种决心有多大，可以持续多久，她无法得知。任锦有很多时苒喜欢的特质，温暖有才华年纪轻却懂得照顾人，但他又像那些艺术家一样有些多情，边界感不明晰，或者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他的任何承诺都不值得接受。时苒也不会再踏进同一条淹过她的河流。任锦的世界里，也不止有她。

她刚要开口，阿珊急切地说，‘你同佢系唔可能嘅，伯母唔会答应嘅。佢哋唔会理解我哋广东嘅生活嘅。’

‘就算可以讲粤语都唔’，这一句她是冲着时苒说的。

时苒挑了挑眉，点头，‘你讲得啱。’她环视了一圈，怎么万祺还不回来？

任锦还想挣脱阿珊，阿珊却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泪水。时苒心里问候了两人一句，突然眼睛一亮--谢天谢地，万祺终于回来了。

万祺一出来，就看见这边三人乱做一堆，眼神顿时沉了下去。他大步走来，手臂环住时苒的肩膀，看了一眼阿珊用眼神警告，‘任锦，你还想干什么？’

任锦醉醺醺地笑了一下，笑容里透着几分苦涩和不甘，‘万祺，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室友四年，你是一点活路没给我留。我什么都比不过你。考试考不过你，连投胎都不行......你一出生就有时苒。我想要她，你从来不肯帮我就算了，还处处使绊子。’

‘你的司马昭之心......’任锦舌头有点打结。

时苒听得火冒三丈，这人醉得胡言乱语。她拉起万祺的胳膊就走，‘算命的说你跟这位妹妹是正缘，别错过。万祺，我们走。’

万祺黑着脸跟着她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