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雪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崔密府上。乌闫见他们二人回来,视线在屋外扫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才小心将屋门合上。
“老师,您可知过往科考考生的答卷该如何能够看到?”
崔密在回来的路上便知道江溪雪要自己帮她什么,进屋后听江溪雪这么问,眉头皱得很深。
“知道又如何?那些都是秘卷,早已尘封,非天子指示不得私自探查。”
江溪雪眸光一闪,她当然知道。昨夜她在床上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点开了系统商城,寻了许多当朝达官显贵在科考时留下的笔墨,甚至连许多年前崔密的都被她在系统里翻出来了。
可是,她搜索一晚上,竟一直没能寻到叶知儒的。不论是名册检索还是海量查询,都显示着“无匹配信息”。
为何会这样?
江溪雪在心中自问,除去叶知儒根本没有参加科考这一种情况,她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
江溪雪抬眼与崔密对视,眼底是不容分说的坚定。
“我要扣阍,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去告御状。”
此话一出,屋里霎时间寂静无声。
“你疯了吗?”
乌闫瞪着眼,明显被江溪雪吓得不轻。
“肯定有其他办法的,你何必如此冒险?”
崔密也不赞同,错过江溪雪的视线,不再看她。
江溪雪见面前二人如此态度,想要再说,却被乌闫抢先道:“你可知扣阍后,若是没能查出叶知儒的那些腌臜事,你不仅不能帮叶清川翻案,你还会被……”
他不忍说下去,只紧锁眉头。
“我知道,我会被流放,或边陲或疆域。”
江溪雪比起面前二人,神态自若很多,好似方才她只是道了句家常罢了。
她来到不愿看她的崔密面前,跪下,双手攀上崔密座椅的扶手上,向他祈求道:“老师,帮帮我。”
“……”
崔密的唇紧抿,不愿与面前人多说什么。
江溪雪眼中那份难以言说的期待在崔密久久的沉默中消失殆尽。她慢慢垂下头,似有似无地喃喃道:“没事。”
江溪雪扶着崔密的扶手站起身,擦了一把眼睛。
“老师即使不说,我也能问到。”
乌闫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中懊悔万分,他不该将叶知儒的那些陈年旧书拿给她的。
江溪雪最后红着眼看了一眼坐着的崔密,又看了眼身边神色紧张的乌闫。她欠身与崔密退开距离,站到他们二人面前,弯腰行礼。
“溪雪感恩崔先生授我诗书的恩情,也未曾忘记同乌师兄平日里的多加照顾。”
她咬着唇,略带哭腔:“今日,溪雪便先告辞了。”
不敢再看屋里的二人,江溪雪转身就想走,只是手还没扶上门把,她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浑厚的嗓音。
“藏书楼。”
江溪雪离开的步子一顿,嘴角扯出一丝笑:“多谢老师。”
她没回头,继续要走,却不想这次一步都没迈出去,便被乌闫拦住了去路。
江溪雪不解,只听乌闫对自己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乌闫现在江溪雪面前,露出江溪雪认识他以来,少有的强势。
“叶知儒不会动叶清川的,他们表面合作还没瓦解,即使他被关到殿试以后,他大可以明年再参加科考,你又何苦如此冒险激进?”
乌闫此话说的是对的,可是夜长梦多,下一次科考的情况,谁又能预料呢?
江溪雪等不了,同叶知儒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此次不将叶知儒扳倒,日后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她不欲与乌闫起冲突,只抱歉地向他笑笑。
“师兄,此时不搏,日后叶清川便只能做他叶知儒的傀儡了。”
乌闫愣住,不知该如何反驳。江溪雪将他在自己面前推开,抬脚离开。
“等等。”
这次是被崔密叫住的。
江溪雪自知有愧于崔密,若是崔密也拦截自己去扣阍,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无需扣阍,也无需去击登闻鼓。”
“……”江溪雪心头一凉。
“我在皇帝面前有几分薄面,担保你进宫面圣大抵是足够的。”
?!
江溪雪猛地抬头,转身。方才还拦着自己的乌闫也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望向屋中央坐着的人。
“老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崔密不在意地睨了他一眼:“我的事,就不必你来担心了。”
乌闫迈着不太稳的步子冲至崔密身旁:“老师,此事绝非儿戏,还请您三思,莫要陪师妹胡闹。”
乌闫真切的恳求并没有改变崔密的态度,江溪雪怔怔看着面前二人,心中波涛汹涌。
“老师……”
她自己冒险一搏可以,但她并没有想要别人被她冒险的想法。告御状本身便是凶险万分,崔密此时说要为她担保帮她进宫,无疑是将自己与她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崔密一生刚正不阿,若是因为自己晚节难保,自己怕是会羞愧一辈子。
“没什么不妥的。”
崔密无视两个学生的阻拦,也铁了心。
“叶知儒本身就是我的门生,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不论如何,他若是在那年的会试上真的心术不正使了小手段,那也有我教导无方的过错。”
乌闫听不得自己老师如此自贬,想说些什么,没开口却被崔密抬手止住了。
“不必多言,此事埋在我的心头多年,若是能够掀开真相,不论好坏,于我而言也都该是一件幸事了。”
崔密心意已决,江溪雪与乌闫便也闭了嘴,没再说些什么。
屋内又陷入沉默,三个人各坐一方,脸色都不算好看。
.
“有人吗?江姐姐在吗?有人吗?!”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乌闫起身去开门,恰好被准备撞门的向梦扑了个满怀。
向梦没想到门会开得这样凑巧,根本止不住自己。乌闫也被撞得突然,脚下没稳住就抱着怀里的人摔了一跤。
即使有个肉垫在下边,向梦也被摔得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
“向梦,你怎么来这里了?”
听见动静的江溪雪跑出屋,瞧见的便是向梦将乌闫压在身下的这一幕。
“你们……这是……?”
向梦自觉尴尬,揉了揉被磨破了皮的手掌心,从地上爬了上来。站起来后,她还非常好心地伸手拉了一把乌闫。
“江姐姐,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就想着你肯定是在这里了。”
拉起了乌闫,向梦便径直走向江溪雪。
江溪雪叫她神情不对,有些不安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找我何事?”
向梦看了眼身后还在关门的乌闫,又看了眼屋里坐着的崔密。
“没事,他们不是外人。”
江溪雪看懂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这样向梦便放心了,松了口气,同江溪雪道:“叶家娘子在路上遇到了些情况。”
“什么?!”
江溪雪闻言,才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已经没事了江姐姐。”向梦先是安慰了江溪雪,接着才继续:“那些人拦了我府中的马车,应当是想要劫走叶家娘子的。”
“不过好在我府上车夫都是早年间陪着我父母走商队的,见过不少人,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与劫人的那伙人打了个不上不下,没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
“……”
江溪雪还是深深皱着眉,脸上表情并不轻松。
看了眼江溪雪的脸,向梦犹豫了会儿,又道:“江姐姐,我过来找你是想同你说,我打算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同我府上马车汇合,直接接到叶夫人然后再带过来。”
“不行。”
江溪雪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这路上不安全,你一个女子,我怎么能够放心让你独自过去接人。”
似是猜到江溪雪会这么说,向梦反而笑了。
“江姐姐,我幼时便随父母走商队,十五岁时,独自带着一批货和一队人马签下一笔订单。我走过无数山川戈壁,遇见过许多阴险狡诈之人,但只要我在马上,他们就伤不了我分毫。”
向梦十分强硬,不给江溪雪说话的机会。
“你要为叶大哥翻案,本身就是自顾不暇,如今叶家娘子有难,你就让我去帮忙吧,我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人能够将人从我的马上掳走。”
说着,她举起手摆出发誓的模样,认真道:“我发誓,我一定将叶家娘子……”
“好了!”江溪雪掰下她竖着的手指,无奈道:“保护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这话,向梦便知道江溪雪松口了。她豁然一笑,一把抱住江溪雪:“放心吧江姐姐,我一定带着叶夫人平安回来。”
说罢,向梦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处,她忽然停下,转身冲江溪雪道:“我所有帮助你的事,都只是为了帮你,没有一点要替方知有赎罪的意思。待到事情结束,你与叶清川要如何惩治方知有,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说完,她歪头一笑,补充道:“千万别看着我的面子手下留情了。”
许久,久到向梦的背影已经小到看不见了,江溪雪才露出这些天来唯一的一次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