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密领着江溪雪进宫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春日的微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有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阳光也轻柔地洒在身上。
如果此行不是去告御状，那江溪雪或许会想要在路边买来一只风筝，再寻一处空地，好好享受一下这莺时春日。
一步一步跟在崔密身后，通过玄武门，路过朱墙踏过玉阶，江溪雪总算入了大殿，见到了传说中的九五之尊。
“崔爱卿，你辞官多年，朕以为你早已不会掺和这些琐碎之事了。”
高坐明堂上的人，明明只说了句调侃的话，但落在江溪雪的耳中，也变得沉重万分。
崔密不惧，只微微欠身，向龙椅上的人行礼。
“崔某无德，愿帝恕罪。此次进宫，只愿替家中小辈求的一个清白。”
江溪雪听了身前的崔密如此说，心底软成一片。
明明只是说为自己担保，帮自己入宫。偏偏到了皇帝面前改了口，与叶清川一案纠缠到了一起。
江溪雪的眼眶有些酸涩，望着身前略显佝偻的背影，紧抿的唇微颤。
面前的皇帝倒是饶有趣味地瞟了一眼站在崔密身侧的江溪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小辈吗？”他含笑上下打量江溪雪，不紧不慢道：“不知这位小辈，进宫有何事相求啊？”
江溪雪只匆匆看他一眼，便慌忙跪下，头深深埋着，尽显卑微。
“民女江溪雪，今日特来控诉当今丞相叶知儒，他罔顾王法，科考作弊妄为人臣，抛妻弃子妄为人夫人父，冤枉考生妄为考官！”
“……”
高堂上的人神色未变，眼底却透着一丝冰凉。
“是么？”
江溪雪不再低着头，直起腰板与天子相望。
“草民但求还叶清川清白，让真正罪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大殿陷入久久的沉默，直到江溪雪跪在地上的膝盖传来一阵酥麻感，殿上的人才施施然开口。
“你想如何还人清白，又想如何检举叶丞相呢？”
见诉求有望，江溪雪脸上浮出笑意。
“草民想要天子口谕，允许草民进入藏书楼翻阅过往科考秘卷。”
皇帝听后嗤笑一声，转眼去看一旁负手挺腰，独立于大殿之中的崔密。
“崔爱卿，你教出的学生，倒真是个个都让朕出乎意料。”
见崔密不语，他便继续：“从前你座下多少个高中状元的，个个都是能够入朝做好官的，可偏偏要随了你隐姓埋名远离朝堂。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够继承你的衣钵，为我朝所用的，你却要千方百计将他拽下来。”
江溪雪有些惊讶，没想过崔密座下学生竟然个个如此出类拔萃。跟随崔密大隐于市，怕都是因为叶知儒实在是有伤文人风骨，他们着实不愿与这样的人为同僚。
崔密听了皇帝的也依旧没什么反应，他作为旧臣，自然不能开口反驳皇帝为自己辩解什么，此时默言便是最好的回应。
“行了，崔爱卿许久不踏入皇城，如今为了此事带你来求见朕，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便只有允了。”
皇帝应当是了解崔密性子的，没有再强迫崔密同自己说些什么。他的手扶上眉心，闭了眼，不耐道：“让应德带你们去藏书楼吧。”
江溪雪惊喜非常，连忙道谢，转身便要与小太监应德去藏书楼。
“且慢。”
身后的皇帝突然将江溪雪叫住。
“距离殿试不足半月，若是在这期间你没能成功检举……”
他没将话说透，但江溪雪心中清明。她再次向高坐着的人道谢，接而转身离去。
.
到了藏书楼存放历年卷宗之处，江溪雪才知道自己给自己揽下了多大工程量的活。
“江姑娘，这隔间内存放的便是我朝历年科考的总汇了，只是从前未有人要求查阅，故没人管理过此处，分门别类什么的没能做得那么好，还请见谅。”
听着应德的话，看着一排排书架，江溪雪讪讪地笑。
送走应德，江溪雪触摸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架子，手上摸了厚厚的一层灰。
……
“老师，还请您帮我将这些书籍转交给叶清川。”
分别时，江溪雪将早就在系统商城里买好的殿试备考资料打包递给了崔密。
“这几日，我恐怕是要在这儿住下了，叶清川哪儿我进不去，只有您能帮我了。”
崔密接下江溪雪递过来的东西，扫了眼她身后偌大的书阁。
“这么多卷轴，你何时能找到叶知儒的那份。”
江溪雪笑笑，无意摸了一把鼻尖，手上的灰蹭了一鼻头。
“没事，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
见崔密脸色不佳，江溪雪便将他推出了这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阁间
“老师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得开始找书了，这儿灰重，您在这站久了难免会脏衣衫。”
好不容易让崔密放心离开，江溪雪才在心中松了口气。回头去看那些布满杂尘的卷轴，有些头痛。
藏书楼地处皇宫角落，平日里背阳，没什么太阳能够照进来，在如今这样的季节里，待久了难免会觉得湿冷。
江溪雪顺着书架，按着顺序一一将密轴打开又合上。这些卷轴长久以来没人整理归类，里头的卷轴摆放得很是随意。
江溪雪一捆一捆地找，打开一捆后发现不是，又重新复原做好标记放回原来的位置。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捆接着一捆，从白日找到夜间。
乌闫送饭过来时，江溪雪才猛然反应过来已经晚上了。
“师兄，你是如何进来的？”
乌闫将饭盒放在桌上，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巾，将桌旁板凳上的灰擦干净了。
“老师怕你一人寻不得，从你这儿离开后便又回头向皇上请求为你添加人手。”
江溪雪皱眉，没想过崔密会为她做到如此程度。
“可惜皇上没同意。”
乌闫将桌上的油灯点起，光亮立刻覆盖了江溪雪手上的蜡烛。
“皇上说，进藏书楼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找到书也是你自己该承担的后果。”
乌闫语气冷淡，江溪雪知道他还在因为自己告御状的行为生气。她放下手上的卷轴，来到乌闫身边，熄灭了手上的蜡烛。
“好香的饭菜啊，谢谢你啊师兄。”
她有意讨好，不愿再与乌闫谈论此话题。
灯火下，江溪雪看到乌闫眼中眸光一闪，其中似有无奈，也似有思索。
“老师让我带来的，快吃吧。”
他的语气比方才要轻柔许多，江溪雪也向他扯了扯嘴角。
“那师兄也替我谢谢老师！”
“……”
江溪雪坐在乌闫方才擦干净的凳子上，安静地扒饭。乌闫则从她手边拿过蜡烛，重新点燃，继续翻看起她刚刚放下的卷轴。
“我带了垫席和被褥过来，今夜你且先将就着，若是冷的话明日再同我说。”
江溪雪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不远处的乌闫同她这么说。她正想点点头，忽然察觉不对劲。
“明天？”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去看乌闫，奈何乌闫根本没抬头看她，只是依旧翻看着手中的卷轴，漫不经心道：“明日我还来送饭。”
“嗯？”
江溪雪不解。
“师兄，你如何能够进宫的？”
闲杂人等是不得随意进宫的，不然江溪雪也不用麻烦崔密带她进来了。
“老师将他的令牌借我了。”
江溪雪目光呆滞，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朝臣皆有出入宫门的令牌，崔密自然也有，只是用得少。他不愿与朝廷或朝廷之人再有过多牵扯，只是这一次，他为了江溪雪与叶清川，破例了很多。
乌闫总算放下手上的卷轴，抬眼看江溪雪。
“我会为你送饭，直到你找到叶知儒的科考试卷。”
他的目光里掺杂了太多情愫，江溪雪看不懂。乌闫外露的情绪也只是片刻，没等江溪雪反应过来，他便又低下了头，重新打开一份密轴。
江溪雪闭了嘴，继续吃饭。
她心头暖洋洋的，因为崔密和乌闫的善意，让她在这个孤立无援的世界有了依靠。
.
第二天，乌闫果然又来了。只不过这次他来，还带来了一个人。
“岑竟之？！”
“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吧，哪有这样直呼师兄大名的？”
江溪雪脸上变化万分，不知这岑竟之过来是要闹什么事。
她无视岑竟之对她的控诉，接过乌闫为她带来的饭盒。
“师兄，他怎么也来了？”
被无视的岑竟之“哼”了一声，抢在乌闫前面同江溪雪没好气地道：“你们要搞叶知儒，那我必须要来啊。”
江溪雪不明白，皱眉看着他。
“呵！”
岑竟之轻蔑一笑：“表面意思，我早看那人不爽了，没有要帮你们的意思。”
“……”
江溪雪无言以对，只听那人又说：“这么多书，你一个人怎么找得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勉为其难过来找一个。”
“……那你桃李堂？”
“桃李堂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叶知儒不是喜欢塞人进去吗，让他自己去教好了，我不干了。”
这话有些在阴阳叶清川的意思，江溪雪理亏，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乌闫在，止住了欲要再说的岑竟之：“好了，时间紧迫，师妹快些吃饭吧！师兄，后边就麻烦你了。”
岑竟之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