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歌手，演唱会场地像一只封闭的音箱，循环播放着安弥尔的出道曲《复燃》。

代曜在很多地方听过这首歌，第一次听是在红雨第十区黑市，莱顿端着电吉他翻唱的，歌本身不错，就是他唱得两模两样，代曜之后再听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首。

场内观众都被魇住了，他们在红雨的数字化身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随时都会原地消失，但不再有人被撕裂化血。

找不到明显的攻击目标，治安员们有力无处使，林溯让沙吉先从演唱会场地里撤出来。

雨城同步传来消息，甘唐道：“除了少数精神力高的观众成功下线，其他人在现实里陷入昏迷，脑电异常，呈高幅慢波状态。技术组正在跟踪破解入侵源头。”

代曜看一眼泡在海水里的观众，知道那些多半只是个壳子，他们的意识一定被困在哪个地方了。

听完技术组报告，林溯问：“运营方有人在演唱会现场吗？”

甘唐：“有。”

“即将派人接入运营方人员电子脑，尽快获取相关权限。”林溯下完命令，关了通讯，对红雨内待命的治安员道：“C组守在这，沙吉指挥，其余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即下线：陆洵、祁鸣烁……”

被叫到的都是精神力较高的人，代曜最后才听到自己的名字。

安弥尔背后的运营团队是家叫元启文化的综合娱乐公司，演唱会出了这样的事故，启元文化虽然对林溯的击毙命令略有微词，但更恐惧事态完全失控，那么多观众的命，他们负不起这个责，第一时间把权限交了出来。

元启文化和演唱会投资方那边共有十几个人在演唱会现场，代曜他们要做的是接入这十几个人的电子脑，找到他们被困的意识，并尽可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好解救其他观众。

众人资料在眼前排开，林溯迅速浏览过，随后进行分工。

根据安排，代曜将接入一名郑姓经理的电子脑，他的职务类似于安弥尔的经纪人。

元启文化那边开放了数据接口，代曜连上郑经理的电子脑，但没有顺利接入对方识海。

他似乎掉入一个漆黑的无底洞，不断向下坠，周围什么也触碰不到，像在真空里。

甘唐：“被接入人在电子脑里安装了个人防火墙，我们正在尝试破解。”

破除防火墙过程中，代曜看见周围开始出现裂隙，隐隐透出光亮，他立即对准缝隙一顿猛砸。

“小代你慢着……”甘唐阻止不及，“哎，算了，等会再说。”

缝隙越来越大，黑暗像碎掉的玻璃尽数崩裂开，代曜的脚接触到地面，他站在一间陌生办公室里。

小雨：“你已接入郑千的个人识海，当前危险指数：0。”

代曜四处看看，眼前的电子日历显示当下是红雨纪35年，23年前。

郑千昏迷不醒，就是被困在23年前的记忆里了吗？

此时代曜“寄居”在回忆里郑千的身上，分享对方的视角，他尝试驱动胳膊，郑千的手跟着动了。

屋里有镜子，代曜望过去，看见郑千年轻时的脸。

他觉得陌生，镜子里的容貌立即模糊起来，渐渐向代曜原生的样子转变。

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精神力和私语者强大的自主权发挥起作用，他做这些的时候几乎毫无阻力。

“叮——”地一声，有人在办公室外按铃，代曜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容貌又变回郑千的样子。

办公室门打开，一位身穿套装的女士走进来，直觉告诉代曜她是郑千的秘书。

秘书：“郑总，跟您确认一下今天下午的日程。待会廖总要过来，和您就安弥尔的发展规划开个短会……”

安弥尔？这次演唱会事故果然绕不开她。

秘书说完日程，又问：“还是给您和廖总准备威士忌吗？”

直觉又告诉代曜回“是”，然而他叛逆道：“换成橙汁吧，要现榨的，不加其他任何东西。”

工作不喝酒，喝酒不工作，没有比他更敬业的员工了。

秘书有点奇怪，她老板从来不喝橙汁，但还是出去了。

这时甘唐的声音在通讯内响起：“小代啊，主体意识强是好事，但这会咱还是收着点。”她在外边时刻监测着代曜他们和被接入者们的数据。

代曜：“怎么说？”

甘唐：“我看被接入者的精神力都快被你压没了，刚才破防火墙的时候，你施加的外来干预已经很多，再这么下去，他的识海会塌掉的。”

代曜：“啊，塌掉之后会怎么样？”

甘唐：“也不怎么样吧，就是被接入者对自我的认知会逐渐瓦解……”

不怎么样就好，代曜不太喜欢扮演别人。

甘唐有意把关键信息放到最后：“程度轻一点，他以后不是疯就是傻，程度重的话，他会死掉而已。”

代曜顿住：“额，那我还是别叛逆了。”按人设来吧。

他于是不再施展主体性，静观事态发展。

没外来干预，郑千的自我意识重新占据主导地位，他看着秘书拿来喝的，皱眉：“怎么是橙汁？”

秘书：“您刚才说给您换橙汁。”

郑千：“我说了吗？”

好，你没说，是我聋。秘书一脸晦气，发扬打工人精神，勤勤恳恳又去拿酒。

代曜有点抱歉又有点想笑。

威士忌倒好了，日程里要来开会的廖总也到了。

代曜跟着郑千视野看过去，看见廖总眸光里闪过一丝灰色，然后裂开了。

他丢的，这什么廖总，这是林溯啊。

代曜立马给林溯发通讯：“你也接进来了？那外面谁指挥？”

林溯回：“我在这里也可以指挥。”待外边什么也看不见，掌握第一手信息才能掌控局面。

代曜想好强的掌控欲，行吧，他是上级他任性，出了事反正有人顶着。

演唱会投资方里有个姓廖的，看来和郑千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他们应该共享了同一段记忆，所以能碰到一起。

甘唐突然又私聊他：“小代，你们林副部长也接进去了哟，身份是廖一明，你资料看全了吗，知道他俩什么关系吧，你和老林说不定能遇到。”

“合伙人吧。”代曜想啥关系都跟他没关系啊，他就一破打工的，工作完就出去了，这俩老总再有钱，也不会分他一星半点，“这忙着呢唐姐，要有瓜吃，等我出去洗耳恭听。”

“好吧。”甘唐收声。

林溯大概跟代曜想法一致，想先弄清楚事态，所以不动声色，现在廖一明身上看不出半点外来干预的痕迹。

收得挺好的嘛，代曜又较上劲了，想林溯能把主体意识收放自如，他也行。

廖一明拎起酒杯喝了一口，坐到郑千旁边，伸出胳膊揽住对方。

代曜：“？”

两人离得极近，大腿都贴在一起，代曜已经觉出怪异了，一副画面突然毫无预兆浮现在眼前。

他立即道：“唐姐，是被接入人意识混乱了吗，我好像产生幻觉了，我刚才怎么看见……”郑千和这廖总马上会抱在一起啃啊。

甘唐：“应该不是。你精神力高出很多，受被接入人影响的可能性很小。再说郑千不是私语者，也没接受过精神力训练，对自我意识的掌控没那么强。你看到的最有可能是他的短时记忆，也就是当下时刻往前或者往后数几分钟的记忆。”

可那都什么记忆啊？代曜追问：“那个，郑千和廖一明什么关系来着？”

甘唐：“你不是不好奇的吗？”

代曜：“我好奇，我可太好奇了。”

甘唐：“他们几年后会结婚，将来是配偶关系。”

代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把各种关系连起来之后，惊觉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整个人再次裂开：“那现在他俩……”

甘唐：“我推算哈，只是推算，他俩这会应该挺暧昧的。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代曜：“呵呵，没看见什么，没事……”

个鬼啊，有事，有大事！

代曜不明白，总共十几个人，为什么林溯和他偏偏撞到一块去了？

林溯在想什么，他接进来前没看过资料、没了解过人物关系吗？

代曜这边能获取被接入人的短时记忆，林溯那边显然也能，不过他好像挺淡定的，应该是工作经验丰富，所以见惯不惯了。

廖一明凑得越来越近，是要亲吻郑千的样子。

代曜尽量说服自己，这只是工作，他在看别人的记忆，和自己亲自经历不一样。

心理建设半天，还是很难接受。他和郑千感官相通，一时没办法完全剥离开。

这跟走大街上被陌生人强吻有什么区别啊，代曜很绝望。

不能跳过这个环节吗？或者他直接侵夺了郑千的自我，然后躲开，就这么一小会，识海不会塌掉的吧？

但他没办法拿别人的生命冒险。

代曜闭上眼睛，思绪乱七八糟，一会想快结束快结束吧，一会想林溯怎么能那么淡定，一会又想自己都还没亲过什么人呢，现在却要被迫接受别人的体验，完全就是牺牲。

治安局你真是，你对员工造成的心灵阴影拿什么还啊。

郑千的顺从和代曜的抗拒短兵相接，很轻易就分出了胜负，郑千的自我被彻底侵夺，而代曜闭着眼睛，还没有察觉到。

林溯看见代曜的脸浮现在眼前，对方眉头皱起，表情仿佛英勇就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