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12603室的时候，代曜把刚重启不久的智能助手关掉了。

系统颁布的第二个任务一直悬而未决，而每次经过12603室附近，系统都会提醒他已接近任务区域，并显示进度。

智能助手被关掉了，如果它是系统，这次就不会有任何提醒。

然而等代曜走到12603门外，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已进入任务区域，当前任务进度37%。”那任务又莫名其妙从21%上升到37%了。

代曜可以确定，为他规划日程的、和给他颁布任务的分别是两套系统，前者是原主安装的智能助手，后者来源不明。

这时公共通讯频道发布一则通知，让他到12109室集合，有新的工作安排。

12109会议室，代曜看着演示台上的林溯。

之前他想不通，为什么林溯既能督察别人工作，又能插手日常工作，这不是裁判下场踢球吗？

他知道林溯是关系户，但不清楚具体情形。

后来听祁鸣烁说，除了母亲郁晚，林溯父亲林星程也曾在治安局担任要职，并且牺牲更早，殉职时还因误会蒙受冤屈，多年后才平反。

满门英烈的背景，在林溯身上打下绝对忠诚的标签。局里几个已经退休的老领导，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对他非常信任。

代曜回神，听林溯布置工作详情。

下个月，安弥尔将在红雨市举行一场世纪演唱会，因为规模巨大，需要治安局派人维持现场秩序。

安弥尔的人气多年来居高不下，早在几年前就被聘为红雨市的形象大使。所以这次工作份量很重，代曜看一眼分工表，悬苑计划秘密小组的人全员参与。

代曜想起什么，打开公共通讯频道，果然看见陈先决正在里面哀嚎：“好不容易买到票，我要请假！我一定要请假！”

陆洵打字回复：“你走了谁顶你的缺啊，除非你能说服林副部长。”

陈先决无能狂怒：“那老子不干了还不行吗！”

陆洵劝说：“为个演唱会你要辞职啊？真不至于，演唱会哪年都有。”

陈先决：“这可是世纪级别啊，盛况空前，一生就这一次！”

代曜出馊主意：“我有办法，老陈，你保重身体，争取活个两百岁，还能赶上下个世纪的，方法是这么个方法，但要看安弥尔的运营团队怎么样，能不能保证她再红一百多年……”

陈先决：“什么话，安弥尔能红一万年！”

代曜：“……”行吧。

林溯投出演唱会现场布局，讲解整个活动流程。

借助计算机视觉，演唱会现场看上去是个无限开放的空间，不同环节主题不同，各自有异彩纷呈的场景变幻。

最开始的是复古怀旧环节，和代曜之前世界里的演唱会类似，歌手在传统的舞台上表演，被周围众多粉丝包围。

他看向示意投影，此时还空荡的看台区域，在演唱会开幕这天亮起盏盏夺目的烛光，汇成涌动的灯海。

中央舞台，安弥尔头戴金色王冠，穿一身圣洁的白色长袍，肩上有双翅膀，点缀着轻盈的羽毛，她在万众瞩目中降临，以一曲舒缓悠扬的竖琴开场。

粉丝们沉浸在乐声当中，而现场之外，他们视野看不见的地方，多出一层空间，上空分布着治安局的无人机和轻型机甲，地面四周布排有治安员。

竖琴声止歇，安弥尔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准备好了吗？属于我们的旅程就要开始了唷~”

观众尖叫着回应。

安弥尔身后翅膀伸展开，将自己包裹住，再展开的时候，她已经化成一大群纷飞的光蝶。

看台观众视线跟随蝴蝶飞舞的方向，呼喊着安弥尔的名字、或是她的应援口号。

周围渐渐变暗，音乐前奏流淌出来，安弥尔却犹抱琵琶半遮面，就是不出现。

观众席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近乎疯狂。突然间，一道高音直接切入副歌，看台前排区域的观众先被音乐声镇住了，随后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上升，置身在一只巨大的手掌中。

安弥尔换了衣服，整个人比一架重甲还大，她单手将前排观众托起，另一只手握着麦克风深情对唱。

前排那几个观众激动疯了，眼看都要厥过去，代曜道：“明明提前看过演示，还是想感叹一句真会玩啊。”

陆洵：“不敢想象老陈现在有多快乐。”

陈先决想方设法请了病假，现在应该正在观众席里狂欢。

代曜摸下巴：“升起来那块是VIP区吧，票肯定贵很多，不然享受不了这种被捧在手心里五指山式的宠爱……”

身后某领导冷不丁：“你们来当观众的？”

代曜立即站直身体：“哈哈，干嘛呢洵姐，上班上班。”

陆洵：“……？”你先拉着我聊的啊亲。

只宠爱VIP粉丝显然不够，更平等的互动环节呈了上来。一曲终了，现场背景变化成宇宙洪荒。

安弥尔轻轻放下前排观众，流光溢彩地转一个身，体型缩小，架着六条巨龙驱策的车驾遨游天际，仿若九天神女。

观众们也乘上各类神兽或交通工具，有的干脆化成漂荡的云气或天边的流星，追逐在她身后。

速度快的观众能跟安弥尔同乘，可他们刚赶上巨龙的尾巴，却像被施了定身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代曜仰头，演唱会现场仿佛时间停止流动，有种没人按暂停，但视频突然停止播放的诡异。

林溯立即派无人机入内探查，除了场景静止，没有发现其他异样。

演唱会主办方表示演出系统出现技术故障，正在排除。

片刻后，仿佛齿轮恢复转动，现场重新运转起来。

周围洪荒加速演化，日月交替、山川轮换，观众们倏忽降落，乘一叶扁舟，顺着磅礴的瀑布湍流直下，在溢满雾气的江河上肆意漂流，穿过入海口，来到尽头处的广袤汪洋。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仿佛火烧，染得海面火红，船上观众们也随之心醉。

远处，安弥尔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之上，身上充当装饰的鳞片熠熠闪光。她弯腰拨动海水，双唇轻启，送出曼妙歌声。

眼前场景如梦似幻，然而有几名观众觉出异常，声波到处，身体发出共振，渐渐超越内脏能够承受的阈值。

几乎是顷刻间，那几名观众肌体被撕裂、变成一团血雾。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像被扔进一只看不见的榨汁机里，肌肉和骨骼变为片缕，血管爆裂开来，人随之化成一滩血水。

附近其他观众看着血沫愣了几秒，有人呕吐，有人慌乱叫喊。

“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人呢？下线了？”

“我朋友没了，他不是自己下线的……”

“死、死人了！”

“下线！快下线啊！”

“为什么，为什么登不出去——”

又有人消失，靠前的观众无法正常登出，想要逃离，却没有船桨，只能用手划，可是无论怎么拼命，都只能按照规划路线向前漂流。

为了在保持沉浸的同时兼顾安全，演唱会中没有那么高的自由度，观众们眼睁睁看着前方其他人变成血雾，很快就要轮到自己。

许多人跳入海面，却无法往回游，他们惊声尖叫，乞求有人能来救救自己。

外围，代曜和其他同事的智能助手几乎同时发出预警：“警戒！演出系统遭到不明入侵！安弥尔已失去运营方控制……”

场内，夕阳已没入地平线，霞光沦为燃烧余烬，海面丝丝飘雨，带着暴风雨前的压抑。

安弥尔像古希腊神话里的海妖塞壬，唱出最宛转的歌声，诱惑而又致命。

治安局派进去的无人机受到干扰，坠落到海里。

林溯预备派人驾驶机甲进去控制局势，代曜道：“林长官，我觉得……”

“你不行。”林溯和沙吉同时道。

代曜：“……”虽然但是，你们这样真的很伤人自尊心啊。

沙吉耐心劝说：“小曜，里面一片未知，你刚接触机甲没多久，遇到突发状况会很危险。”

林溯没那么多好话说：“轮不到你，原地待命。”他说完看向沙吉。

正好沙吉主动请缨，和林溯目光交汇上。

从他们二人短暂的对视中，代曜看到了一点久违的东西。

沙吉和林溯进入治安局的时间差不多，他们曾是非常默契的伙伴，后来因为竞争关系，也因为一些陈年恩怨，两人生疏了很多。

在众人注目中，沙吉驾驶一架轻甲进入演唱会现场。

他感到不习惯，以往坐在驾驶舱里，面对的都是猛烈攻击，可现在没有这些，迎接他的只有场内怪异的歌声。

受声波影响，轻甲的合金外壳微微振动着，需要消耗比平时多上几倍的能量和精神力，才能维持正常运行，以免像无人机那样坠落。

林溯看着后端窗口上各项数据，也发现了这点。

而离安弥尔越近，能耗也越大。她的歌声似乎是唯一可能的攻击源，观众接连化成血水，礁石边的海域被染成大片的红色。

林溯对沙吉道：“目标安弥尔，直接击毙。”

沙吉犹豫：“林，运营方和主办方那边……”

“他们浪费的时间还不够多吗，”林溯语气不容置喙：“我的命令，立即执行。”

代曜扭头看了林溯一眼，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会为这项命令负总责，他看着冷淡，骨子里却有种为达目的不顾一切、谁也拦不了的疯劲。

沙吉用激光炮洞穿安弥尔的脖子，她嘴唇停止开合，身体变成一个个像素块，接连消失。

可场内的歌声没有停。

那个魅力无限的虚拟偶像被杀死了，但她的歌声还魔音一般萦绕着，像要把这场世纪末的狂欢彻底变成屠杀。

观众们失去表情，被摄去魂魄一般泡在海水里，看上去像在挂机的游戏号。

诡异的是，他们正脸全都朝着安弥尔消失的方向，嘴里跟着歌声念念有词，仿佛狂热教徒朝拜心中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