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曜从来不是一个会勉强自己的人，尽管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爱岗敬业，最后还是默默移开了脸。

他睁开眼，却看见一双近在咫尺的灰色眼睛，和那张熟悉的脸。

林溯目光在他嘴唇和眼睛之间游移一个来回，眼神莫名带上一丝侵略性。

代曜屏住呼吸、定在原地，像突然接收到含意不明的信息，有点宕机。

林溯却又恢复淡漠，往旁边坐了点，拉开两人距离。

代曜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刚才竟然觉得林溯可能会做点什么。他心脏跳得厉害，都怪郑千刚才太过激动了，弄得他也不太正常。

“人只要活得够长真是什么都能体会到啊……”代曜扶额，“不过林长官，你怎么出来了？”

林溯也有点意外，原本控制廖一明停住就够了，没必要侵夺掉对方自我，但刚才那个瞬间，他的主体意识短暂失控了一秒。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让这个吻发生。

刚开始没采取举措，因为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工作中他擅长分离个人感受，治安局工作时常涉及到他人隐私，再狗血羞耻的情节他都见识过。

以往可以面不改色冷眼看着的场景，在今天变得无法忍受。

即使代曜没有现出真容，他也无法忍受。

但林溯此时尚且还不明了为什么，命令似的道：“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想什么啊……”代曜低头看看，发现自己的本体也跑出来了，立即问：“我先出来的，还是你先？”

林溯：“这很重要？”

代曜：“当然了，这能表现出对自身精神力的掌控能力，我总要知道自己这么多天的训练没白费。”

林溯冷脸：“自己猜。”

代曜把这反应理解成落下风的表现，笑嘻嘻道：“大度一点嘛，林长官，要允许他人超过自己，这并不可耻。”

他好强，但只求超越自己，进机动队后，从不进行一些多余的卷，也无意和他人争得头破血流。

但每次对上林溯，哪怕只是在一个很小方面超过对方，都让他异常雀跃。

好像挑战林溯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振奋。

林溯脸更冷了：“……工作。”

甘唐：“小代、老林，你俩怎么了，精神力突然一下飚这么高？”

代曜：“没什么！”

林溯：“甘唐，把我和代曜的沉浸值调到最低。”

甘唐：“好嘞，你们与被接入人的感官同步和情绪体验会被关到最小，只给你们保留视觉和听觉，不过这样容易遗漏一些细节线索，你俩在一块吗，到底看到什么了啊……”

能调节为什么不早说，代曜一边犯尴尬癌，一边收回主体意识。

郑千和廖一明终于想起正事来了，没再继续浓情蜜意下去。

就是现在这个姿势……代曜无语到极点，想我跟你们这些谈恋爱的拼了，你俩就不能好好坐着，一定要一个人坐另一个人怀里？

虽然只保留了听觉和视觉，但还是很羞耻啊！

无语间，他听廖一明问：“安弥尔还没答应吗？”

郑千摇头：“没有。”

廖一明：“当时我就说了，她不是那种会乖乖听安排的艺人，你不听，一定要签她，现在好了，她再这么犹豫不决，过气是迟早的事。”

郑千叹了口气：“我也是看中她的才华……再劝劝吧，我待会叫她过来。”

代曜：“安弥尔不是合成偶像吗？可为什么听这俩人谈论的语气，她就像个现实里存在的人。”还能“叫过来”？

林溯：“曾经有传言，说安弥尔是由真人操控的虚拟偶像，还有人对她的中之人开过盒，但都被启元文化澄清了。”

虚拟偶像有两种，一种是完完全全、虚构出来的纸片人，他们的形象和性格由团队设计出来，声音则由声源库合成。

另一种虚拟偶像以真人为依托。在XR和AI技术没那么发达的时候，红雨里的虚拟形象还做不到以假乱真，需要有一个真人在背后和粉丝实时互动，这个真人就是所谓的“中之人”。（注1）

而所谓“开盒”，就是把虚拟偶像背后那个中之人在现实世界里的个人信息扒出来。（注2）

代曜：“如果这是他们原本的记忆，没有经过修改，那安弥尔是真人虚拟偶像的可能性更大。”

林溯不语，他的推测和代曜一致，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找启元文化的人，而不是意识同样被困住的其他粉丝。

之后安弥尔的中之人到来，证实了这一点。

那是个有些内敛的小姑娘，素面朝天、不尚修饰，相较于耀眼的偶像安弥尔，她看上去甚至有些普通。

可代曜很快看出来，她是个非常优秀并且极致的音乐人。

她手上有茧，一看就经常泡在各类乐器里练习，她只喝温水，是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嗓子。

而从接下来几人的对话里，代曜知道今天郑千和廖一明把安弥尔叫过来，是想让她接受一项新的培养计划。

郑千：“我们花重金委托依尔科技开发出星途系统，几乎可以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不是一直困扰，平时要花太多时间维护粉丝吗？星途能分析你的行为习惯和思维模式，把你的人格赋予你的数字分身，以后和粉丝的互动都可以交给它，你就可以专心写歌了。这么好的事，你还犹豫什么呢？”

安弥尔：“可那个系统要全天监视我的个人生活……”

廖一明：“听着，安弥尔，我们对你的隐私丝毫不感兴趣，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把你打造成知名度更高的偶像。你要实在过不去隐私这关，我们调整个人信息的收集时段就行了。”

郑千苦口婆心：“那些只是前期工作，不能叫做监视，等采集到了足够量的信息，之后只需要微调。”

安弥尔思考良久：“我不明白做这些的意义在哪里，我以为我只需要专心创作……”

廖一明笑了：“你太天真了，你歌写得再好，也要有人听啊。”

郑千趁热打铁：“而且星途系统还能整理出有关你的所有评论，包括你粉丝的看法，音乐评论人的意见。不止这些，等星途吸收了足够多的数据，还能对乐坛未来流行风向进行预测，你之后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调整了。”

安弥尔：“可是人对音乐的直觉可以被量化吗？”

廖一明：“别太感性，安弥尔，事实是大数据比你认为的更了解你、也更了解市场。你没发现大家对你新作品的关注度已经在下滑了吗？再不做出改变就真的来不及了。”

代曜想如果星途系统真能对自己的事业起到辅助作用，不也挺好的吗，就像他有时也会把智能助手规划的方案纳入考虑范围，并不是所有的都不听。

安弥尔大概也这么想，所以有所动摇，答应试试。

她离开后，办公室俩人又开始搂搂抱抱。

老天爷啊，又腻歪上了，代曜简直没眼看。

好在秘书在外边敲门，屋里两人立马分开。

进来一个启元的员工，汇报完工作又出去了，廖一明见办公室不方便，邀请郑千去酒店。

代曜：“……”这一关真的过不去了是吗。

郑千拒绝了：“下次吧，今天再不回家，我家那位要闹了，你知道他的脾气。”

啊？合着郑千现在已婚啊，那他和廖一明这这这……这不是背地里偷情吗，难怪刚才亲一下激动成那样，背离道德可耻但刺激是吧。

廖一明走了，也带走了林溯。

代曜刚要放松，却听郑千接了个通讯，对面似乎是启元公司另一个艺人，俩人聊天也非常暧昧。

不是，这位郑经理，您到底几个情人啊，是想集齐一个营练兵吗？一次性谈那么多也不怕后院起火，贵圈可真乱啊。

同时代曜想，普通人的电子脑真不能随便让别人连，一点隐私全没了。

林溯和甘唐开始在公共频道汇总信息，代曜汇报自己的状态：“郑千的记忆目前还算正常，就是他人有点忙，哈哈。”

甘唐：“小祁呢？我看你负责的被接入人刚开始情绪波动有点大。”

祁鸣烁非常细致地记录了自己接入后的每一个细节：“‘我’是参与安弥尔造型设计的工作人员，一直待在一个房间里，从来没出去过，这里除了一个抓娃娃机，什么都没有，娃娃机里全是以安弥尔为原型的公仔，每个造型都不一样。‘我’必须按照提示夹出正确的娃娃，不然就会被夹出来的公仔咬一口，是真咬，会出血的那种……”

这是什么恐怖娃娃机的展开？代曜想想都觉得肉疼。

陆洵接入的是演唱会视觉效果的统筹人员，她也在一间房间里，但面前是一尊老式游戏机，她要操作摇杆在游戏机建电子沙盘，复原安弥尔以前的演唱会现场布置，错了会被电。

“谢谢，现在人已经麻得不能再麻了。”她道。

陈先决：“我面前是一块屏幕……”

“老陈，你不是在看演唱……”代曜想起林溯还在，立马改口：“那个生病了吗，好得真快，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