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晟昀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江思,再看了看上方的王座,终于恍然大悟:“你、你是赤鸾的——”
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江思说:“还以为你和你父王不同,原来又来了个蠢妖怪回来。”
闻言,晟昀猛地抬起头反驳:“你才蠢!”在外族面前可不能丢了羲光的脸面!
江思无奈安抚:“母亲,她被惹急了,真会拔剑砍人的。”
王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你带了个绝顶聪明的好妖怪,好不好?”
晟昀拧起眉,她知道王后说的不是啥好话,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撇了撇嘴也就作罢。
“说说吧,这次回来又想做什么,”王后扫了一眼江思的腰腹,“总不会回来找一处风水宝地等死吧。”
“我要镜子。”江思言简意赅。
王后冷了脸:“你又要去见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晟昀转头望着江思,想不到啊,江思这道貌岸然的样子,怀里还揣着个心上人。
江思知道晟昀在想什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后将镜子拿了出来,晟昀伸头去看了一眼,没什么稀奇的样子,只是纹路好看些,做工精致,看起来价值不菲。
还没看出个明白来,她被江思拉住手腕,眼睛被镜子的反光闪了一下,接着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身体一轻,好像被卷入了风中,晃得她头晕目眩。
双脚踩在实地上,晟昀脑子还晕晕的,她晃晃了脑袋,这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方才一阵天旋地转,江思把她带到了一个寸草不生的地儿,抬眼望去是无尽的黄沙,天边一轮圆日坠着,被风带起的沙尘遮掩,显得若影若现。
“这是什么地方?”
“蛮荒之境。”
晟昀看着江思:“你不会要把我流放了吧?”她连滚带爬连拖带拽地攀到江思肩膀上,“我不干!你休想把我留在这里!”
江思任由她缠在身上,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脚下的黄沙在流动,江思的步伐快了很多,不多时,他走到一处乱石堆里。
说是乱石堆,旁边又有几堵整齐的断墙,像是房子造了一半被迫停止,留下了一堆碎石。
墙壁边靠着一具白骨,不是人形,晟昀仔细看了一眼,是鸟妖的遗骸,没有翅膀的骨架,而背脊上有两处断骨,这个鸟妖是被人打断了翅膀扔在这里的。
“这是谁?”她问。
“我的一个...”江思想了想,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介绍,“她是之前住在王宫里的人。”
“那为什么把她丢在这里?”
“因为我父王想让她活着。”江思说。仅仅是活着,没有说过应该如何活着,所以王后把她流放到了这里,她原本是疯子,可最后一次他来看她时,她是清醒的,求他给一个解脱。
这个解脱,只能他来给。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么?”她问。
江思不假思索:“不是。”
晟昀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把她埋了吧?”
“好。”
于是两人在墙边挖了一个坑,将白骨埋进去,晟昀给她堆了一个小坟包,把一块三角形的石头放在上边,当做标识,以免以后黄沙流去,找不到这具白骨埋葬的位置。
安葬好鸟妖,江思又开始垒砌墙壁来,晟昀有些费解,她不爱干活,就蹲在一边看着江思。
在砌好一面墙之后,地上的这堆碎石有了雏形,晟昀觉得江思是想造一个房子来着,可是总觉得石头房子很不气派。
“你是王储的话,应该住在宫殿里。”她说。
江思一笑:“好,以后造一个王宫。”
江思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晟昀也懒得刨根问底。
这里的太阳好像永远不会落下,也不会挂起,就那么不高不矮地半空挂着。
江思在刚砌出来的地板上躺着,仰头望着无垠的天。晟昀也跟着躺在地上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那太阳虽说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灼热,她怀疑这里是不是什么幻境,毕竟当初江思可是造出了万敛境呢。
虽然这里环境不大好,荒无人烟,却因为荒凉而给她一种特殊的安宁,没过多久她就躺在地上睡过去。
江思睁开眼,看着一旁蜷缩着的背影出神。
王后看到江思把晟昀抱出来时很惊讶,她蹙眉看着江思,脸上罕见地浮现怒意。
“没用的东西!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为情舍掉性命。”
江思显得很平静,他把晟昀放在内室的床榻上。她睡得很熟,或许是连日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露出这般安稳的睡颜。
“你是不知道呢,还是舍不得呢?”室外,王后问。
江思没有回应她的两个问题,只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为什么鸟族会联合攻击羲光,因为羲光最为特殊,有重生之力。从前羲光有超凡的战力,让垂涎者望而却步,但现在,经过其他鸟族的轮番绞杀,羲光除了一位坐镇的王女,已经无人可用。
羲光的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闻言王后面露嘲讽:“不到时候,等你油尽灯枯才是时候?你若真想用她解咒,就不会等到现在,少禹,只怕到最后,你舍不得呀。”
江思没有接她的话头,只说:“我要去找解咒的法子,那边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我只能先留她在这里,若我能回来,就接她走。”
“若你回不来呢?”王后侧目看他,妖族的寿命很漫长,而他是历代赤鸾的权力交接里,年纪最小的王储。
现在,他已经越来越像月君了,包括情爱泛滥过度。
江思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无法回答还是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还是不懂,为什么王要因为一个女人而自我灭亡。月君曾经说过他无比厌恶赤鸾,漫长的外战和内斗让他筋疲力竭,所以他放弃了王位,也放弃了她。
无数个孤身一人的夜晚,她都无比痛恨,她恨月君的懦弱怯战,又恨母族的衰亡,若是她来当王,绝不可能让母族落魄到用联姻来向赤鸾寻求庇护,也绝不会让赤鸾的王权落入那几个不入流的小辈手中。
她不曾体会过情爱,所以无法明白,有时寂寞太过,她也会想起月君,只不过是后悔当初没能一刀砍死他。
“慢着,”看着少年想要离开,王后喊住他,“平白往我这里塞人,扰我清净,不付出些代价,就这么走了?那我可要欺负那只羲光的小妖了。”
江思转过身,王后同记忆里一样,美丽、圣洁,那双金色的瞳孔好像什么都装得下,又好像装不下任何人。宫殿太大了,她站在门口,是这方苍白的天地里唯一的色彩。
她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了几百年。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那个女人还活着,王宫里是有仆从的。
“您什么也不想要。”说完,他转身走了。
王后没有拦他,她站在原地,她什么都想要,但都失去了。她那该死的丈夫,知道她是个美丽的废物,即使她被作为联姻工具,也要为她那落魄的王族强撑体面。所以他建造了这方宫殿,给了她莫大的荣耀和无上的地位,她甚至可以拿着他的王冠随手把玩。
即使他死去很多年,他造的宫殿仍旧是她的庇护所,只要她愿意,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她。
晟昀从朦胧中苏醒过来,入目的金纱帐让她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羲光,她自己的寝宫里。
“醒了就起来,别像一只死鱼一样躺着,弄脏我的床榻。”
尖酸刻薄但好听的女声传来,晟昀转头,看见王后坐在一旁的塌上,正撑着头看她。
晟昀想起来现在还寄人篱下,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也没理会王后,打开门就扯着嗓子喊江思。
“江思?谁?”王后问。
晟昀扭过头:“你儿子呀,赤鸾的王储。”
王后愣了一下,嘴巴里反复嚼着那两个字,突然笑了一下,脸色却很难看。
晟昀知道那是个假名字,却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由来,但管他有什么由来,她没能把江思喊出来,江思失踪了。
“他把你留着这儿,自己出去找法子解咒,你要么等他回来,要么去给他收尸。”王后道。
“什么?”晟昀惊愕,她伸出手,展示手腕上那一圈淡淡的紫色印记,“他可不能死呀,他给我下了连生缠,他死了我也会死的!”说到此处,她简直欲哭无泪。
王后瞥了一眼,淡淡说:“哦,那我给你收尸好了。”
这是留守王宫的第三天,晟昀把王宫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这会儿正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荡,觉得没意思极了。王后坐在她面前的房间里,那里摆放有好几面墙的古籍,从地上堆到天花板上,有时候王后会在里面待上好几个时辰。
王后见她无聊会扔给她一些新奇的玩意,都是江思从外头带回来的,譬如上方绚丽的云彩,只要她盯着,那些缥缈的云就聚集起来,她在想什么,云就变幻成什么样子。
“你在想他呀。”王后从窗口探出头。
云上的江思变成了猪头丑八怪,惹得王后“噗嗤”笑出声。
猪头江思身边多了一个女人,面目不甚清晰,只依稀能看见柔和的轮廓。
“这个人是谁?”
“从前住在王宫里的人。”
晟昀一怔,蛮荒之境的那副白骨,就是江思所说的,曾经住在王宫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