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四起，仿若黄沙蔽日。

晟昀和江思立即飞起逃离，脚下有割面鬼跃起，抓住江思的衣袍，被带到半空，江思一刀砍断它的手臂。那只割面鬼落入尸潮中，被碾踏分解成碎肢残骸。

底下的妖怪奔走呼嚎，但躲在东阳的妖怪大多修行不精，很快因筋疲力竭而被割面鬼撕碎吞吃。玉章的术士有几分本事傍身，围成圆形屏障，在密密麻麻的割面鬼中开辟了一个暂时的庇护所，周围的妖怪见状，伸手拍打屏障，哭嚎哀求，想要进入。

远处几声鸟鸣划过，江思望去，只见黑鸟已经隐入云端。

津云化成的巨蟒紧贴地面飞速游走，在割面鬼包围之前溜之大吉，而洛长晖和莫铃正在尸潮中，晟昀顿了一下，转过头，像什么也没发现。

江思本来也不准备搭救其他人，割面鬼不算陡然生出的变数，是早早被人埋在东阳城外，即便没有后来那些一箩筐的乱糟事，只要屏障打开，他们就会被割面鬼围攻。眼下留在此处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生事端，所以立即离开是最佳对策。

巨大的羽翼从上空略过，带出一片阴影。洛长晖看着阴影略过，面色冷然，大难临头，各自保命为重，他也无法指责那两只大妖见死不救。

无数黑线从莫铃脚下的土地往四周蔓延，地底涌出亡魂，撕开大口，将割面鬼一口吞下，而后与之一同化为灰烬。

莫铃操控的亡灵有限，尸潮源源不断，再不想办法，他们迟早困死在这里。

洛长晖将黄符通通裹在铜钱剑上，起手开阵，一股巨大的风场卷起，他用力一挥，将割面鬼吹至数十米远。

但风阵的爆发之力消失后，那些割面鬼又卷土重来。洛长晖只得用剑阵做暂时的保护屏障，割面鬼不断扑上来，已有突破之势。

“没有办法了，”他环顾四周，在包围圈中找到一处割面鬼较少的地方，准备当做突破口，“我再蓄力一次，冲开尸潮后我们立即冲出去。”

莫铃点头，将黄符卷入风场中，为其助力。

剑阵屏障一开，洛长晖立即裹起风场，蓄力一斩，硬生生将前方的割面鬼冲开，残肢飞散，散落在地的残肢很快化为灰烬，像裹满黑尘的柳絮。

两人瞬间冲出，四方的割面鬼蜂拥而至，速度快到令人发指，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窄，直到被扑过来的割面鬼堵住，毫无出路。

洛长晖拼命斩杀，想为莫铃杀出一条路，而割面鬼源源不断地涌来，尽管筋疲力竭，但挥剑的手根本无法停歇。

有割面鬼咬住剑身，他一时无法挣脱，身后又来一只用利爪死死钳住他的肩膀，疼痛让他手上失力，身后有割面鬼将他扑倒，狠狠砸在地上。

“洛长晖！”

他听见莫铃惊慌的呼喊，自两人相识之日起，他从没见过莫铃如此失控。

闭上眼，他凝神运气，袖带中的黄符在周身穿梭。利爪划破他的脸颊，他侧身躲过，尖利的爪子砸在地面，将凸起的硬石砸出裂缝。

莫铃被围困，从地底拉出小鬼围在身侧，形成暂时的屏障。黑线连接的指尖发麻，小鬼在承受割面鬼的撕扯，她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长晖被割面鬼围攻。

“洛长晖！”她又喊了一声，无人应她，脑中浮现最坏的场面，极度的惊慌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做好了某种准备。

她把小鬼收回，挡开扑来的割面鬼，往洛长晖的方向走。

突地，几步之遥的地面燃起大火，上面的割面鬼没来得及闪避，被瞬间烧成白骨，

一个“火人”从地面飞快地爬起来，拉着她的手，一边跑一边喊：“快跑，烧死我了！”

黄符粘在衣服上，洛长晖边跑边脱衣裳，一个弯腰，他把长剑捡起，把脱掉衣服裹在上面，再次蓄力，往前猛力一挥，风场卷起燃烧的黄符，将前面挡路的割面鬼冲开。

可割面鬼实在太多了，两人跑了没几步，差点就要突出重围，后方的割面鬼似乎知道他们要跑，从身后飞扑到前方的空地，又要将两人围困。

洛长晖不得已，再次打开风场。

突然，侧边有人翻过尸潮跃入，落地立即起手结印，又起一股风场，卷起地上的泥沙，送入洛长晖所控的风场中。

洛长晖拧起眉，前方那人面孔熟悉，正是玉蒙。

“您还活着呢？”洛长晖问。

玉蒙斜了他一眼，玉章术士越过尸潮从四方赶来助力，有人在半路被割面鬼拉下，坠入包围中被迅速分食。

无人怯场，风场不断扩大，终于让割面鬼不得前进一步。

“小子，你还差得远呢。”玉蒙说。

不断有割面鬼被卷入风场撕成碎片，不知何人牵动，割面鬼又悄然退去，等烟尘散尽，除了满地残肢，已经找不到割面鬼的影子了。

风波平静之后，众人皆是松了一口。

洛长晖环顾四周，割面鬼突然出现，不止围攻了他们，连带着城里的精怪都被啃食，处处是破碎的肢体，而远远望去，那座黄金王宫也在晨雾中显得衰败。

玉蒙看了王宫一眼，带着玉章术士往外走。

洛长晖看着玉蒙的背影出神，身后莫铃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也走吧。”

哀嚎声已经远去，不用回头也能知道东阳很快就会沦陷，城里的妖怪和术士也会被割面鬼绞杀。想起初入东阳的场景，那时的王城处处笙歌仿若乱世桃源。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江思稍稍侧头：“你要是想救他们，我就带你回去。”

晟昀反问：“回去给割面鬼加餐？”

江思笑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弱者其实更不应滥用良善。这是昭厦送她出羲光时说的话，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参与过的战事也仅有几场，没见过这世界原本是如何丑陋。而昭厦在前线多年，看过种种为了活命和家族利益而使出的卑劣手段。

“割面鬼...是怎么来的？”

江思听见小妖怪在背后问。

“他们中了某种咒印么？死后变成无知无觉的怪物？”

“是谁在操纵他们？”

小妖怪的问题很多，他想了想，回：“没有人能操作割面鬼，又或者说，谁都可以操纵割面鬼。”

“割面鬼以活物的生血为食，堵住他们的口鼻就能防止伤人。东阳的割面鬼被埋在地里，自然闻不到血味，但城中有斗兽场，血腥味浓重，所以只要将屏障打开，就能引诱割面鬼倾巢而动。”

晟昀更加疑惑：“是谁在外面埋了那么多割面鬼？”

江思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方才见到的黑鸟，从前是赤鸾的信使，但现在，或许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睛。

他隐约猜到一切可能与他和背后的小妖怪有关，毕竟那只羲光的鸟妖是明晃晃的陷阱。

晟昀趴在江思身后，脑子里也绞成一团，她知道清风身上的追踪印是个陷阱，可这个陷阱是为谁所设？那几个赤鸾的鸟妖又在屏障未开的情况下围剿江思，很难不让人怀疑进入东阳其实是各方为江思设下的陷阱。

她得早点解决连生缠，离开江思。

战火的绵延和余波比晟昀料想得还要糟糕，从高处俯瞰，许多城池变为废墟，露天的平坦之地随处可见白骨和腐尸，偶尔略过山洞，会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洞口窥探，如惊弓之鸟。

晟昀心里越发沉重，不知如此不见天日的世界何时才会恢复正常。从前各族之间也会有斗争，却远达不到如此规模，不知来源的割面鬼将各方都一同沦陷于战火的深渊中，各族皆死伤惨重，没有赢家。

“抓稳了。”江思提醒道。

晟昀赶忙搂住他的脖颈，下方陡然出现一个虚空之境，江思猛地往下俯冲，两人一同坠入。

“好了。”

听见江思的声音，晟昀才睁开眼。面前是一条很长的阶梯，周围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她伸出手去，手心只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

“别乱碰，”江思提醒她，“会被拽出去。”

这下引起了晟昀的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江思没说话，只拉着她往上走，走到尽头时，眼前只有一片迷雾，看不清前路。江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雾中，她心里忐忑，只得跟上去。

万幸没有失重感，她脚下是扎扎实实的地板。

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座巨大的宫殿，通体透白，却闪烁着异常的霓虹流光。她抬起头，看到上方绚丽的云彩。

“这是我母亲的王宫，”江思解释，“方才是唯一的出入通道，没有固定的位置，有时在天上，有时在海中，若是落入妖怪的巢穴，你将手伸出去，就会立即被外头的妖怪发现，把你拖出去吃掉。”

晟昀现在把江思的话当成七分真三分假，她算是摸到套路了，江思总爱骗她说会被吃掉。

“你母亲住在王宫里，那你不会是王储吧？”晟昀打量着四周，“可是这里空荡荡的，怎么没有人啊？”

“我说过了，我是被驱逐的，我母亲当然也算不上王后，她只有一座宫殿而已。”事实上，整个赤鸾已经随着月君自灭而易主，只有他母亲还独守着空无一人宫殿，自诩月君的王后。

厚重的殿门打开，江思走上前，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

晟昀伸头望去，只见一身着宝蓝色长裙的女人斜卧在王座上，双目轻合，睡得安宁。她长发披散，面容白净却红唇如火，长裙上是金红色的鸟羽织纹，往王座上随意一躺，把背后的赤鸾图腾遮住了大半。

女人一睁开眼，原本平和的五官瞬间显出锐利来，金色的瞳孔在两张青嫩的面孔上来回打转，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比你父王有本事，带了一只羲光的鸟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