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桂没有死。

刀尖刺入不到一寸，她雪白的皮肤被烫伤，留下焦红色的伤痕。

手腕上的千日缚骤然收紧，瞬间压制晟昀所有的力量，她甚至被手上的火刃灼烫，猛地将她弹开，火刃脱手而出。

国师看到了机会，将富桂挡在身后，接过火刃，反手弹出，直逼晟昀面门。

晟昀冷着脸，侧头躲过。

焰火将她脸颊边的碎发燎起来，耳边传来灼痛，她伸手将乱糟糟的头发绾在耳后。

她转头看着江思，一言不发。

江思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紫衣国师：“把封印解开。”

封印，自然指的是清风额间的兽化封印。

富桂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鼻尖仿佛能闻到皮肉灼烧的味道。“嘶，”她有些疼，抬眼的时候，语气中带了些怒意，“求人办事也不是这么个求法。”

这是要开口提条件了。

摸了摸怀中的羽衣，晟昀隐约能猜到富桂要提什么条件，清风和羽衣，她都无法放手。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变换那么多张脸，诚挚的柔弱的阴险的不近人情的，到底哪一张脸说的话才是实话？

她终于没了耐心周旋，道：“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的回答是，不可能。”说完，她转过身，没有看江思，他的帮助从来都是有目的的。

翻过栏杆，她击碎上方的屏障，跳入斗兽场。

虎妖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像一团烂肉，而清风不断用爪子撕扯着它的皮毛，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因为虎妖还剩一口气，晟昀甚至能看到猩红的皮肉在抽搐。

听见身后有动静，清风敏锐地转头，看到活物的瞬间立即扑上来。

晟昀站在原地，起手结印，地面展开符文印记，在清风踏入阵法结界时，里面立即升腾起烈火，通红的铁索从地底拔根而起，重重套在清风身上。

这是羲光的束缚阵法。

因为裂痛，清风不得不趴下，躺在地上喘息，而双目仍旧充满血色，不辩眼前人。

因为清风在挣扎，晟昀不得不不断施压，以抑制清风，手腕上的束缚感越来越紧，逐渐蔓延到全身，她感觉到自己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网罩里，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眼前开始眩晕，千日缚的收缩越发强烈，而清风额间的封印越发明显，她原本想压制清风的兽性，将他带走，至少不要待在东阳，只要回到羲光，或许会有办法解开封印。

总比待在斗兽场，被斗死吃掉要好。

一声轰然巨响，铁索骤然崩裂，奄奄一息的巨鸟从地上扇动翅膀，卷起风浪。

晟昀已经到了极限，喉头的腥味再也压制不住，她一口血喷在地上，被清风飞扑过来的翅膀卷起，狠狠砸在石墙上。

“清风...”她低声呢喃，看着眼前发狂的巨鸟，心里再一次生出绝望感，和为了化形从山崖跳下时一模一样的绝望。

血腥味将清风吸引过来，清风看她或许和虎妖一样，都是一滩烂肉。

“是我太没用了。”

巨鸟的利爪扑过来，晟昀没有躲闪，这是她第一次不想逃走。

她累了，她想死，兄长会原谅她的，母亲也会原谅她。

晟昀闭上眼睛，或许知道她要死了，眼前真的如走马灯，闪烁着羲光还没发生战乱时的回忆。

妖兽的气味越发浓烈，清风抓起她的身子，往空中抛去，强烈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抬眼便是被高墙圈住的天空，身体下坠，巨鸟失控的嘶叫声越来越近。

在被清风撕裂的前一秒，有人接住了她。

晟昀睁开眼，鼻尖再一次萦绕着她在猫妖身上闻到过的若有若无的异香。

江思接住她，一巴掌扇过去，清风被猛地砸在石墙上，墙壁碎了一个裂口，露出缝隙。

“强行突破会死的！”她手腕上的千日缚已经出现裂痕，江思忍不住皱眉，将裂痕修复。

“死便死了。”晟昀冷漠地撇开脸，江思总拿她的小命开玩笑，等她终于放弃求生，他却不说话了。

很久之后，晟昀才听见江思一声轻微的叹息。

“杀她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杀之前，总要把封印解开，”江思缓声解释，“你气我拦你，冲我撒气就是了，强冲千日缚，你是真不想活了。”

“死了不是更好，”晟昀没什么好脸色，“你也不必为了我屡次陷入险境。”

江思为她渡去灵力，心口的瘀阻稍微顺畅了些，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只道：“不要说气话。”

闻言晟昀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抓我在身边另有他用，也就不必装出一副好人样了。”

江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晟昀的冷笑声呛了回去。

“怎么样？谈妥了么？”

晟昀仰起头，富桂正倚在栏杆边撑着头往下看：“谈妥了就上来吧，我们该谈谈别的了。”

江思把晟昀带上去，富桂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几眼，开口：“要解封印么，可以，我要羽衣。”

果然，晟昀冷下脸，直接拒绝：“不可能。”

富桂却笑了：“你还没资格谈条件，”，她把视线移到江思身上，挑眉，“你说呢？”

“可以。”

听见江思应允的瞬间，晟昀的第一反应是往外跑，手腕上的千日缚瞬间将她拉了回来。

怀里的羽衣被交了出去，她眼睁睁地看着富桂把兄长的翎羽穿上身。

富桂拉起裙摆，看着蓝色的流光摇曳，眼里都透出欢喜：“这件羽衣原本就应该穿在我的身上！”

走到晟昀跟前，富桂笑眯眯地问：“小鸟妖，我穿这件衣裳好看么？”

晟昀的眼睛一直盯着羽衣，她抬眼，直视着富桂的双眸，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她扬起唇角，露出微笑：“好看。”

“我一定会杀了你。”她补充道。

富桂低头看她，毫不畏惧：“杀我？可我觉得，你短命得很呐。”

江思把晟昀拉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解印。”

富桂伸出染花的指甲，挑起江思的一缕发尾，刚张开嘴巴，就被江思一把扼住喉咙。

“你杀了我，就休想——”

“解印，”江思看着国师，“我不会说第三次。”

国师看了看因为窒息而脸色涨红的富桂，起手准备结印，却被富桂拦住。

尽管呼吸已经非常艰难，但富桂不愿妥协：“江思，你有种就掐死我，那只妖兽的咒印永远都解不开！你跟她就带着发疯的妖兽回老家吧！”

江思歪了歪头，笑了一下：“我不杀你。”

话音未落，富桂的双腿突然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小腿的腿骨被瞬间折断。

“啊——”剧痛让富桂发出痛苦的哀嚎。

江思看着国师：“她还有一只脚，要我掰断么？”

国师见状，立即起手，将清风额间的封印解开。

灰白的翎羽褪去，一片血污中，出现了一个虚弱的人影。

“清风！”

晟昀大声呼唤，翻下栏杆跑到清风身边。

清风的魂力已经很虚弱了，因为咒印长期的刺激，他被迫不断透支身体去搏杀，如今就只是吊着一口气了。

“昀儿姐，”少年苍白的脸上努力扬起微笑，“我回不去羲光了，你把我的头发带回去，葬在她身边吧，就当是我回去陪她了。”

“清风...”喉头不自觉地哽咽，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羲光的族人了，再见竟是生离死别.

清风看着她点头，她甚至来不及开口应允，清风就已经死在她怀里。

明亮的双眸很快变成灰白色，泛出死气，晟昀摸着他的额头，念起羲光的往生咒，泣不成声，句不成句，调不成调。

白色的翎羽脱落飘浮，灵魂往生，清风的身体无法再维持人形。上方一声清越的鸟鸣，透过被石墙圈禁的夜空，不知是传向何方的哀鸣。

晟昀回过头，栏杆上方只有江思在等着她，富桂和国师已经不见踪影。

清风死去，兄长的翎羽再次遗失，她站在原地，一时想不通怎么自己又变得一无所有了。

“上来，我们去拿回羽衣。”江思唤她。

晟昀点点头，正要跳起，一层一层的石墙却开始交错移动。

两人皆是一惊，江思立即跳下来，展开结界，筑起一道屏障。

“怎么回事？”晟昀抬头，石墙的包围圈在不断紧缩，上方的空隙越来越小，“又是那个女人的陷阱？”

“不是，”江思开口，“他的身体有追踪印。”

闻言，晟昀低头查看清风的尸身，只见鸟羽上有一道红色的符文印记，她觉得眼熟，猛然间想起这是赤鸾的咒印，她在前线时曾看见过。

“赤鸾的印记，或许是清风在前方作战被下了咒印。”晟昀道。

江思侧头看了一眼，晟昀递过来的鸟羽上确实是赤鸾的符文。

“对方应该是故意将他放走的，等羲光的人来救，他们便可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他被抓到了东阳，被东阳下了封印，”江思眉头紧锁，“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了。”

石墙不断缩小，晟昀不断环顾四周，脑子在疯狂转动，想着应对的办法，猛然间，她看见墙壁上有一个方才清风被江思砸在墙上而打出来的空隙。

“这里！”晟昀蓄力一掌，借石墙的缝隙劈出一个半大不小的洞口，她麻利地钻了出去。

“江思，快出来！”她回头大喊，却见江思抬头望着什么，表情肃然。

石墙很快坍塌，在洞口被碎石封住之前，她看见江思手里化出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