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得立刻见到来年。
她离开时麻烦徐荟将洗好的碗放回原位,拎着外套换鞋的动作稍显匆忙,在大门紧闭的前一秒徐荟将装满粥品的保温壶从门缝里递出来,眉间有郁色与不解:“你那么着急干嘛?”
徐思叙深深看了眼她,她呼出一口长气:“李金晟是什么货色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不用动脑筋都可以明白来年一定在他手底下学过习,我之前没告诉她李金晟的身份一是我觉得厌恶二是我认为没必要,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个疏忽,她早该知道的,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雪还在下,徐思叙踩着油门,脑中一直在复盘雨夜那天的事情,当时她去找褚华茹商量徐荟回国的事情,在哲学学院办公楼碰到加班的李金晟,他与徐荟离婚后迅速重建家庭,在新的家庭里成立了新的威望,变成了传统的中国男性。
当晚他约徐思叙见一面,恳求她从繁忙的行程里抽出半个钟头给他,她因为雨不停而要等车来所以答应了。
那天李金晟低声下气地向她描述自己半年来的不如意,原来他大学毕业的女儿考研失败正在准备二战,但他的太太心疼孩子受苦便天天怨声载道,骂他前妻不是家境了的大女儿人中龙凤总不会连一个毕业生的工作都安排不了吧,孩子读研又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女孩子安稳就好了呀。他受不了家中弥漫的紧张气,只好撒谎天天加班,见到徐思叙就是揪住了救命稻草。
徐思叙没有那个义务,算算她和那位所谓“同父异母”妹妹的年龄差就知道那颗小小的胚胎是在何时便成熟,见李金晟包括他们一家都会令她觉得恶心。
来年的出现是巧合,却变成那场阴雨里的唯一晴朗,所以哪怕居高临下地看到她的帆布包里有半干的伞她也愿意撑开手里的雨具与她一起走进雨中。
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徐思叙盯着眼前的挡风玻璃,看到大块雪花砸在上面,又顷刻被雨刷擦干净。她不知道那位妹妹最后是否有如愿上研,这时徐荟的电话拨了过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急切:“阿叙啊,我想起来了,李金晟的女儿今年从J大博士毕业,她也想申博后来着,前阵子你表姑给我说院里最有资历的那位老教授最后一年招生了,今年就两位博士联系他,一个本校的一个港大的,那个港大的不会是来年吧?”
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徐思叙不敢细想,她觉得手里的方向盘将要失错。一位导师只能带一名博后,负责其在站培养和合作科研,这意味着来年与那位女生的竞争关系是被赤、裸裸摆上台面的,李金晟是个人渣,来年对在他这种老油条手里几乎没有毫厘胜算,因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来年悄悄向J大提交了博后的进站申请,也不知道她甚至希望在这里得到一份稳定的教职。原来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在强降雨或暴风雪的夜里向她伸出手的人从来都是来年。
她该向来年明确心意的,她不该保留狗屁的自怜与洒脱,把放手当作成全,疲于讲话又不愿透露过往。相爱的两个人手里握着的故事越多距离就越近,表达与关系从不冲突,而当她不愿剖白而将最好的时机错过时,一切弥补都会来不及。
她为什么从来不张嘴呢?她为什么要因为害怕失去关系所有紧闭双唇呢?明明沉默的代价更为沉重。
港城那晚她为什么没有在来年说完后把自己的心里话也说尽呢,哪怕讲出来比之心底的也许不到百分之一,她也该让对方明确知晓自己爱过并爱着,堂堂正正的关系她是可以给得起的。
来年是别扭的小孩,别扭的人身陷别扭,她讨厌被不庄重对待,讨厌徐思叙的轻浮,就像那个暮春她坐在咖啡馆里说父母教她不要害怕任何关系的破裂。
她想说我们不是的,我是不想和你做朋友,那是因为我们的开始就是命运下笔的浓重爱恋。随便是可耻的品质,但她从来不是随便给旁人塞名片的女人,况且你怎么就知道我在J大竹林里撑开伞的时候没有认出来你就是我在图书馆高高阶梯上用手掌拖住的女孩呢?
毕竟少有好心到愿意帮第一次见面的人去还书的人,她更不是。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命定的吸引,来年崴着脚受惊抬头对她道谢的那一眼与在竹林里殷殷恳切的潮湿眼眸一模一样,无论多少次,徐思叙都确信自己会掉进去。
自此,她真正认为自己与来年的相遇不是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罅隙细小而总有终时的沙漏,而是一座漫长的、漫长的、数尽她一生的环形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