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西边,又失火了!”
“好大的火,烧红了半边天。”
“近日天干物燥,这火烧的这么凶,一时半会儿只怕扑不灭。”
“附近的乡邻们跟我们一起去救火!快快快这边!”
“......”
不远处烧红了半边天的失火处,陈知远身上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红彤彤的火焰张牙舞爪的吞噬着一切,也灼痛了他的心。
这个纸坊是阿摇的心血!陈知远闭上了涩痛的双眼。
千泰跑到他身后禀告:“世子,江县令和蔡都统手下的人都在救火了,魏指挥手下说要维持秩序,方才已经重新将纸坊围住。”
陈知远睁开眼睛,眼神中溢出来的寒气几乎能将人冻住,“好一个对纵火人不知情,好一个维持秩序。”
他偏头似问非问道:“我听闻有人送给魏伯雷一座新宅?他很喜欢。”
千泰了然的点头,一拱手:“新宅子天干物燥,火烛难免不小心。”
“即刻差人去办。”陈知远下了令。
千泰刚想领命而去,陈知远又吩咐道:“再派个人去清泉庄园封锁纸坊失火的消息。”
千泰一拱手退下了,心中却想,这种热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只是谁也没想到,竟然连一时都未瞒下。
这场大火烧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累趴下一群运水救火的百姓,而从纸坊跑出来的人无一不被扣下,其中有人跪求加入救火的人群,不但没有允许,反而被带上沉重的枷锁,这样蛮横的处置让纸坊逃出来的人寒若惊蝉。
一时间哭声、喊声、哀嚎声、议论声滔滔不绝,直到远处气势汹汹奔驰而来一群高头大马,带来一阵寒冷的风霜。
打头之人是一位五官小巧精致、素面朝天的少妇,一根玉簪简单的挽起长发,右腿笔直抬起半旋转跨下马背,动作利索,眼神凌厉。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周围安静一瞬,紧接着押下的那些犯人躁动起来。
叶摇光偏头扫过一眼,抬手制止激动的纸坊众人的七言八语,迅速找出主事人魏伯雷,先是拱手见了礼,而后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这位大人,我是和嘉纸坊的东家,敢问纸坊的长工们是犯了何事,为何要押下所有人?”
她不认识魏伯雷,魏伯雷可对她记忆深刻,皮笑肉不笑地说:“和嘉纸坊内有叛军,至于其他人均是包庇叛军之罪,没有一个无辜之人,你作为纸坊的东家,更是难辞其咎。”
叶摇光不卑不亢的反问:“此话可有证据?只凭大人一张嘴,空口无凭,难以服众。”
魏伯雷轻呵一声,鄙夷中带着玩味的看向叶摇光,到底是一阶妇人,竟然问他要证据,他是云城最大的官,随身携带尚方宝剑,可号令三军,他一张口就是证据。
“一介白身见官不跪,以下犯上,谁给你的胆子敢质问当朝官员?来人拿下!”
与士兵们速度更快的是紧随叶摇光而来的侍卫们,两方人马一刹那间兵戎相对,只待一声令下就要生乱,江县令心中一紧,张望一圈也没扫到陈知远的身影,只能先跳出来和稀泥。
“有话好好说嘛,魏大人,正巧下官在附近有个小宅院,可以给诸位落脚吃口茶,不如...”
话还没说完,江县令就被魏伯雷的震惊表情吓了一跳,他转头回看时,耳边也炸响了惊雷。
“紫龙袍?这怎么可能?!”
江县令呆呆的张大嘴巴,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紫龙袍,众人与他的表情差不多,眼盯一双玉手轻轻一抖动,将展开的紫龙袍轻轻披在身上。
叶摇光往前一步,侍卫们也往前一步,围住他们的士兵就往后一退再一退。
开玩笑,要不是大人们在上头盯着,他们早转头跑了。
那可是紫龙袍,别说打杀,就是碰一下,都是冒犯圣颜的大罪!
魏伯雷脸色难看至极,他知道陈知远喜欢眼前这个外室,但是也真没想到,陈知远竟然能糊涂到连保命之物都这样轻易交给一个外室,真真是鬼迷心窍,无可救药!若不是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他真要狠狠啐上两口。
再看眼前,魏伯雷深知,有此女在一天,他的小妹永无熬出头之日。
此刻,他生出了必杀之决心。
魏伯雷眯了下眼睛,冷冷道:“紫龙袍是不是真的且二说,就算是真的,本官是当朝三品官员,依旧由不得你来质问。”
叶摇光轻笑一声能屈能伸道:“那便不敢质问了,您是当朝三品官员,身居尊位,受百姓们供养,可如今却磨刀霍霍向百姓...”
魏伯雷当即要吐出一个血口喷人,却听叶摇光那边话音一转:“...想必也是有缘由的,魏大人不妨拿出人证物证,即能让贼子们死得其所,又能让百姓们心服口服,看看他们供养的父母官是怎样的清正廉明,公正不阿。”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集中在钦差大人身上,这一场大火倒让和嘉纸坊四周聚集了不少人,自打叶摇光披上紫金袍,人群一传十十传百,此时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围起来,人多势众,对官府人马的畏惧心也降下来,有不少人发出心声。
“皇恩浩荡,圣上亲指的钦差大人,那必然是公正不阿的父母官,有什么不能公之于众?”
“什么父母官,身披紫龙袍的贵人连问都不能问上一句呢!”
“钦差大人前脚到本地后脚就因为追拿逃犯封了城,黄册查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纸坊又失火,恰好瓮中捉鳖,做工的乡邻们都成了下狱的罪人,这这这...”
“说句公道话,两日前官兵突然围住纸坊不许进出,只张口说有叛军,可那些长工们都是我们周边的乡邻呀!他们若是叛军,那我们...”
“哎呀!俺家那挨千刀的也在和嘉纸坊当过短工,纸坊东家仁厚,自掏腰包建了食堂,那各种各样的膳食敞开吃,到夜间,吃不完的膳食还能外带,俺家挨千刀做工期间还长胖了呢,这得亏生了一场病,要不然今日不是叛军就是包庇叛军的罪人了!”
“这位婶子说的对,俺家那位也是做过一阵短工的,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纸坊的内部食堂呢。”
“俺也做过,现在还想回去做工呢!咋滴老哥们都成叛军了?!”
“......”
“东家!纸坊失火是因为有人纵火!”
一句力竭声嘶的喊声震的众人议论声都暂停了一瞬。
“我、我看到了!”
张小萝抖着牙关喊出了声,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可是众多目光又让她苍白了脸,心脏高高提起,升到喉咙口里,仿佛再张口心脏都会蹦出来。
她仓皇回头看向纸坊的诸位叔伯婶娘们,好像从他们或殷殷期盼或点头鼓励的神情中吸取了足够的勇气。
是啊,他们有什么错?东家心善,收留了许多像她一样的残疾人,什么叛军能做出这样的好事来?若真是叛军,他们也愿意跟着东家!
张小萝坚定下来,在魏伯雷狠辣的威压目光下,再次哆嗦的重复:“我看到了,是一个有些坡脚的人,腰间挎着长刀,刀柄上挂着红中带白的马尾穗子。”
“就是他!”人群中有眼尖之人先叫出了声,“钦差大人身后的带刀侍卫长刀上挂着那种穗子!”
人群哗然。
魏伯雷却不慌不忙的冷哼一声,开口嘲讽:“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魏家兵器上长期佩戴这种穗子,本官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怎么可能会有坡脚的残疾人?泼脏水也得做的像样子一些吧!”
众人有些迟疑,张小萝往前半步,斩钉截铁道:“坡脚!一定是坡脚,一般人看不出来的,只因为我腿脚不便,对这方面多有注意才观察到。”
叶摇光对张小萝点了下头安抚,转回去重新望向满面冷嘲热讽的魏伯雷,“小萝既然冒着灭口的风险也要说出此事,魏大人不妨让您的侍卫们拉出来自证一番,蔡都统和江县令也都在此为证,定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
听着耳边不断符合的一阵是啊是啊,被架起来的蔡都统和江县令不由得都看向魏伯雷。
魏伯雷眯起眼睛,“本官的带刀侍卫不乏有带品级的官身,只因为一个罪人空口无凭一个指认,就要被迫站出来自证?天下哪儿有这样便宜的道理!”
江县令为难的看一眼叶摇光又看一眼魏伯雷,转头小声问师爷陈世子找到没有,师爷摇摇头,江县令心一凉,对陈世子前来救场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这...确实如此,无凭无据民告官...”
张小萝心中一沉,没想到她都站出来指认了,连对证都没有资格!
余光扫过身后诸位,与她一般的酸涩难言,失落和丧气很快弥漫开来。
直到一声洪亮且坚定的声音响起,如同天上劈下一道雷在心头,破而后立。
“既然如此,我来敲登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