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上前,眼神颇为认真地打量了一番。
“小姐,这件确实好看,可是……”
一点也没漏啊?
而且,来这里看花魁的男人,恐怕不会喜欢这种华贵的正室之风吧?
明夷歪着头,目光从陶夭转向床榻。
“若真想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妨再添点妩媚之意?比如……”
她在床上那一堆华服里拣了件轻纱款的。
当空一扬。
薄如蝉翼的白纱泛着柔和的光晕,飘了好一会儿才落下。
似雾非雾,似云非云,轻巧灵动。
“这个好。”
明夷将白衣递到陶夭面前。
“这件,既出尘高洁,又有妩媚韵味。”
陶夭伸出小手,摸摸那柔软布料,眉头微蹙。
“这未免太轻薄了些吧?”
现在又不是盛夏天。
夜里头还是很凉的!
仅仅关心会很凉的某人转着眼珠。
明夷却误以为她家小姐是保守。
“小姐,你错了!”她眉眼弯弯。
“要知道,这花魁大赛,可不是光看谁最端庄秀丽的!若想赢下今日比赛,这妩媚之意可少不得。而且这件还露腰!保准你一会儿倾倒众生!”
陶夭站在大大的铜镜前,撇撇嘴,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
“露腰啊?”
她伸手掐掐自家腰线。
晚上是会很冷的呀!
“小乙,你莫不是忘了本小姐是以气质取胜的人!”
“气质也在啊。”
明夷趁机将陶夭脑袋上的金钗抽出,换成一支玉的。
“不如就多挽几个发髻,再插上两根流苏钗,到时候随风摆几个舒展的姿势,定能叫那些评委目不转睛!”
“噗……”
谢令辰正坐在对面的画案前,忍俊不禁。
他面前的宣纸上,一幅娉婷的美人图画正逐渐成形。
画中女子眉目舒朗,倒与陶夭有几分神似。
身姿绰约……站于月下。
他自己添加的。
想也知道,杏眼圆脸的陶姑娘并不适合仙子之风。
那仙子风格……多半是明夷自己的品味。
“喂,谢令辰!”
陶夭瞥见他在偷笑,忍不住就将刚换下的步摇扔将过去。
“笑什么呢?我可是付了钱的!告诉你哦,画丑了,要你赔偿精神损失的哦!”
谢令辰放下手中笔,一本正经。
“陶娘子放心啊,我已经尽量美化了,务求让人一看便知,这就是咱绝代风华的青州俏花魁。到时候,全青州的男子都会羡慕你家夫君的……艳福不浅呦……”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展开折扇,摇摇。
陶夭脸一红,哼唧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抱紧怀里的霓裳,脸上涌起些期待来。
众人瞩目哎……
“不过,这事儿你告诉沈卓了吧?”
同为男人,谢令辰当然明白全天下男人的心思。
“若是他不同意,那还是算了吧。”
省得平白闹出些夫妻矛盾来。
“谁要他同意了?”
陶夭气不打一处来。
“他就知道去找那个那个什么破音!”
陶夭故意没告诉沈卓。
反正沈卓一直和那个破!音!待在一起,迟早就会知道的。
见人炸毛,明夷赶紧冲谢令辰比了个噤声手势。
二人很是用了一番气力,才忍住不笑。
夜幕降临,整座大观楼灯火通明。
堂中,彩灯流苏垂落,又被香风蕴得摇曳。
一楼大厅里,围观的宾客们早已挤满。
笑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几声清脆的锣响后,花魁大赛如期开始。
一水儿的姑娘们袅袅婷婷地从楼上的小阁间走出。
她们妆容精致,衣袂飘飘,风格各异。
或清新,或明艳,或柔美。
登场方式更是花样百出:
有人从楼顶顺着缎带缓缓滑下——疑是银河落九天。
有人做个道姑打扮,踩着细碎的花瓣路,一步一笑,步步生莲。
甚至有人忽然从户牖处跃入,长剑在手,带起一阵飞花碎影。
陶夭站在楼上拐角处,手扒着明夷的半个肩膀,探出脑袋俯瞰。
目光一扫,便见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各路粉黛妖娆,风姿绰约,争奇斗艳。
热闹景象之外,她顺带着也准确捕捉到了大厅角落的沈卓。
却也是与平常的粗布麻衣大不一样。
陶夭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一身深青色长袍,竹叶纹饰简单低调,典雅又清朗。
虽不起眼,但干净利落,衬得他更为沉稳内敛。
她不得不说……主要还是人好看啊。
沈卓面容如常,淡淡注视着场中。
目光倒是没有特别落在某位花魁娘子身上。
陶夭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嘴角带着几分不屑的弧度。
“这么多妖艳贱货,看花眼了吧!”
说罢,她又摸摸自家系得规规整整的腰带,悄悄将它拉紧了一些,又挺了挺胸,开始给自己加油打气。
明明该专注于比赛,陶夭的目光却时不时往楼下某个方向飘。
“哼,待会儿看他发现不了我!”
陶夭给自己打完气,便转过身,迈开步子朝楼梯方向走去。
却忘记了——自家裙摆的一角正握在明夷手里。
陶夭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差点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扑倒。
她连忙稳住身形,扭头一瞪:“明夷,你是故意的吧!”
明夷无辜地举起手里的裙摆,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小姐,楼有点高,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哦~”
陶夭正待发作,却听场中想起一片吸气声、喧哗声、赞叹声。
她赶紧冲明夷疯狂招手。
“小乙赶紧来帮我挡挡!”
陶夭扒着明夷的背,继续往楼下看。
沈卓的目光也变了。
却见嘉音于光影中出现。
今日,她身着一袭水绿色薄纱裙,外罩轻纱。
步履间,仿佛春水流动。
下得楼来,嘉音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露出手腕处的一截翠绿的镯子。
举手投足都显出几分温婉柔和。
脸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台下掌声雷动。
看得陶夭啧啧瘪嘴。
“切……这出场也不怎么样嘛!”
绿得和朵菜花似的!
这些臭男人鼓什么掌呢!
这么喜欢绿的啊?
嘉音缓缓走至台前。
只见她玉臂微展,旁边的丫鬟立刻递上了一把精美的琵琶。
嘉音接过琵琶,扫视人群,目光似水,笑靥如花。
玉指拨弦的瞬间,声如冰泉乍涌。
音落处,香袖翻飞,珠玉满堂。
有雨过芭蕉,玉阶生寒般的点点冷韵。
引得听者屏息。
不知何时起,偌大的楼中只余下一曲阳春。
映照着烟花巷陌中的人情冷暖。
就连某个幺蛾子也闭上嘴巴了。
她到底也是懂些乐理的。
嘉音弹完,轻放琵琶。
起身盈盈一拜,风情万种。
全场依旧静默无声,仿佛还沉浸在那惊艳的乐声中。
片刻之后,掌声和叫好声如潮水,如雷霆,炸裂开来。
几乎要将整座大观楼掀翻。
“这就是天赋啊……”
明夷放了陶夭衣摆,亦鼓起掌来。
“……”
好半晌,陶夭才收回自己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轻哼一声。
“就让她先得意一会儿!”
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弹得不错。
灯光下,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大观楼的楼上,有一庞然大物缓缓落下。
那是一朵粉色花苞……不对,是状似花苞的机关。
明夷借了这大观楼的用具,好容易才将装着陶夭的花苞缓缓落下。
此时,大功告成,纵是她,也忍不住摸摸额头,擦去了细汗。
主要是某位大小姐害怕高的地方,又偏生要追求非同一般的出场方式。
于是,三个诸葛亮经过一下午的七嘴八舌,终于研究出这套方案——既能震惊四座,陶夭自己又不至于在半空中吓得尿了裤子。
小姐啊,小乙最多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明夷深深叹气。
能不能拿到奖金,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明姑娘,请用。”
一旁,伴奏的谢令辰放下笛子,及时递出了帕子。
“……多谢。”明夷接过那略显骚包的桃花帕子。
眼角微微抽搐。
半空而下的花台稳稳落于舞台,随后开始缓缓旋转。
让人惊讶的事发生了。
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光影间次地打开。
一朵巨大的粉色牡丹,在众人面前徐徐盛放。
陶夭正是这牡丹中心的“花蕊”。
一袭国色天香的紫色长裙,满头叮当作响金钗,与她明艳的妆容竟然还算得上相得益彰。
最终某夭还是没放弃那袭堪称媚俗的紫色华袍。
整个大厅一时安静,随后响起阵阵惊叹声。
当然,主要是惊艳于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
然而,就在大观楼的氛围即将再次达到顶点时。
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声。
陶夭的头也随之略微一顿。
直接导致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怎么回事?忽然觉得自家脖子有些卡住?
远处,明夷忍不住捂嘴。
原来陶夭头上的金钗太过繁复,竟是卡在了她临时制作的牡丹花瓣缝隙里!
陶夭努力保持镇定,一边嘴角僵硬地维持着得体微笑,一边试图低调地转动头部,以解开金钗与牡丹花的私会缠绵。
然而,花瓣纹丝不动,金钗的流苏却越卡越紧。
她的头皮也越来越疼。
就在陶夭即将崩溃之际,暗处传来“嗖”的一声。
一枚极细的暗器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金钗的流苏。
只听“啪”的一声,牡丹花瓣瞬间松开,陶夭头上的金钗得以脱困。
陶夭感觉到自家头皮一下解放了,不由长舒一口气。
她顺势摸摸自家头发。
学的嘉音同款姿势。
虽是效颦,倒也美得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