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虞落回洞口后，立即说道：“风启，我们走吧。山白师兄说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而且，我们还是避开其他门派弟子，单独离开比较好。山白师兄给了我一道通过山门结界的符咒，在一个时辰内有效。”

风启刀了然，点点头，同夜无虞一起沿着通道往前走去。

通道有些曲折，还上了一段坡路，最后是一段石阶，石头阶尽头处是一堵石墙。右侧墙壁上，有一个壁龛，里面有一朵镶嵌在白石底座上的冰晶六角雪花。

风启刀将雪花转了一圈。

石墙立即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像是轴轮经年未使用已经生锈一般，但还是慢慢往一侧滑开一道口。石门刚刚滑开，光亮和清风便涌了进来。

两人小心翼翼来到门边，前方是气象万千的云海，下方是被云雾遮住的万丈深渊。两人唤出灵剑，飞出了门洞。后方的石墙又缓缓合上。两人这才看清，出口乃是设在最高峰另一侧悬崖下方的凹处，崖边还长着几株往外倾倒的古松。若从峰顶往下看，根本看不到下方隐在凹处的石门。

两人停在崖下，想了想，若是冒然出现在雪杄峰顶，附近刚好有其他弟子在，撞见了岂不尴尬。左右看看，决定先沿着悬崖往前行一截，再回到山峰上。于是压下剑势，沿左侧崖壁，往前行去。

行出一段距离后，见上方貌似是片古木参天的树林，两人这才升上去，落在远离雪杄派废墟的一片密林中。

远远看过去，倒是未见到任何弟子的身影，或许是已经发现密道入口，都进了密道吧。

两人穿过密林，避开雾气锁路的地方，最后回到了陡峭的进山道路旁。见左右无人，立即驭剑去往山下而去。到山门前看似无路的地方时，夜无虞在指尖聚起灵力，手指一挥，将左手手心那道符咒往前方结界送去。符咒撞上结界后，结界缓缓张开一道竖口，两人立即穿过去。很快，张开的口又缓缓合上了。

太阳已经偏西，而四周山景秀美怡人，两人于是决定附近寻处视野开阔之处，看看风景，顺便可以赏赏日落，再返回镇子上。最重要的是，两人都需要安安静静说会儿话。与其回到人来人往的热闹镇子，不如就在山上，安静，视野又开阔，看着漫山的翠绿，渐渐被淡淡金光覆盖。

两人寻了另一座山峰，落在面朝西方的崖顶，在乱石灌木和杂草间，找了个缓坡，坐在两块相对平滑的石头上。

刚坐下，夜无虞便迫不及待说起自己被吸进法阵后的事。

最后，夜无虞叹道：“风启，练完了我才看到碑上的提示，雪杄剑法后六式，只有雪菁家族的人才能练，否则，会因剑气冰寒导致血脉凝固而亡。这时我才有点后怕起来。所幸我只是初练，倒未出现异常之状。原本我还想，已经失传的雪杄剑法，这么巧被我遇到，而且其能化雪化冰的剑意，同夜家寨的雾雨漩雪剑法，属性类同，并不相冲，这样，我便可以再学一学这套剑法，不想，竟是只能练前十二式。”

看着夜无虞满脸遗憾的样子，风启刀暗道，无虞心性太过耿直单纯，凡事不会想得太复杂，因此，竟是还未留意到自她进入雪杄派后的种种异常。当她的血释放出山门石碑中的碑灵时，他以为那不过是个意外，任何修行者的血都可以。等到后面，她的血破开了通道中的结界，又点亮了无字碑，被法阵吸入另一个洞穴，还看到了雪杄剑法全篇，还有，那株雪树明显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才又退回到洞中，这种种迹象，其实都已经表明，无虞，她应该是雪菁家族的后人，而她的母亲，夜飞雪，其实，就是雪菁菲。

但现在看来，无虞尚未意识到这些，那他，该如何告知她呢？

若告知她的话，雪杄派曾经的消亡，是否会变成她的烦恼和负担呢？

一时间，风启刀少有地犹豫不决起来。见夜无虞只是满心遗憾不能修炼雪杄剑法，想了想，道：“无虞，我想，既然你练了那套剑法，并未有任何异常反应，说不定，你是可以修炼的。虽说你只是大概练了一遍，但依据的功法口诀不会变，对灵力的运转调用，也是相同的原则，若是剑法会导致气血凝固，你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夜无虞听完后，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风启，我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要不，我就还是冒险继续练练？”

风启刀笑道：“不用冒险，你应该就是可以练的。”

夜无虞忙点头，笑道：“那我便抽时间，好好修修这套剑法。”

看着此时夜无虞心无挂虑的样子，风启刀想，还是先不要告诉她吧，暂且先这样，等后面有合适的机会，再同她说。片刻，却是想到另一件事，道：“无虞，我同古山白被那株雪树困住时，我们说了会儿话。”

“是吗，你们都聊了什么？”

“聊了怎样同你认识的。”

“哦。”

“无虞，古山白先前，其实一直不知道你双手受伤的事。他一直以为，你只是修为被废，然后就被送出了青松门。”

夜无虞愣住了。半晌，才垂下眼眸，喃喃道：“是吗？原来，山白师兄一直都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丝释然缓缓道：“曾经，我以为，山白师兄没有下山来找我，是因为他不能来，毕竟，那个人是他的师父，师命如山，有些事，他其实无能为力。为此，在刚开始时候，我其实失望过。却没想到，山白师兄，原来并不知道这件事。”说完，淡淡笑起。但笑容很快又消失，“这么说，是那个人悄悄将我手筋斩断的？”说完，意外而困惑地看着风启刀，“风启，我想不明白，那个人平时看起来，分明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风启刀把夜无虞轻轻揽进怀中，靠在他身上，道：“我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实在不像堂堂青松门掌门会做的事。只是，除非与他当面对质，否则，永远都无法知道真相。但无虞，你现在做好去见那个人的准备了吗？”

夜无虞想了想，道：“去见那个人，我只想做一件事，那便是告诉他当年我娘失手杀害沈清婉的真相。至于他断我手筋的事，虽然是私下做的，让我很意外，但这件事已经发生，再去与他对质已经没有意义。”夜无虞坐直身子，看着风启刀道：“风启，我现在想搜寻更多关于邪魔之气的事，如果能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当年的事，那就更好了。”

风启刀思忖片刻，道：“从目前来看，邪魔之气时不时出现，却都是神出鬼没，未留下太多线索。这次门派弟子突然前往雪杄派，估计也是为了重新调查当年雪杄派消失之缘由。现在门派大概也开始怀疑，当年烧了雪杄派的火，或许跟邪魔之火有关。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能寻到证据。之后，说不定门派会派弟子前往寂北荒地。因为那里是现在唯一看起来同邪修可能有关联的地方。”

夜无虞道：“那风启，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调查邪魔之气，就目前看来，需要前往寂北荒地？”

风启刀点点头：“就是如此。”

夜无虞皱眉道：“那到时候会不会又同门派弟子撞在一起？”

风启刀道：“寂北荒地幅员广阔，我们单独前往，不一定就会遇见门派弟子。即使遇上，也没关系，那里不是禁地，任何修行人只有愿意，都可前往。何况，关于门派弟子会前往寂北荒地一事，也是我的推测，他们究竟会如何安排，我们并不知道。”

夜无虞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道：“如果我们要去寂北荒地，也要等雪域的暴风雪过去才行，那还有半个月。你说，这段时间我们去哪里好？”

见夜无虞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风启刀想，如果接下来要去寂北荒地，那毕竟是连门派弟子都不会轻易涉足的未知之地，其中有什么危险不好说，如果他们能提前做一些准备，是最好不过的，于是道：“无虞，你不是想修习雪杄剑法吗？既然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不如，我们就在雪杄山寻处洞穴，闭关修炼几天。之后，”风启刀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启程前往寂北荒地前，我们可以去一趟北原城。”

夜无虞微微一愣，意外地看着风启刀，半晌才缓缓道：“风启，你真的想好了吗？”

风启刀点点头，肯定道：“想好了。时隔二十年，或许，是应该回去看看了。”看看当年被魔火吞灭的慕家遗址，现在是什么样子。

去了雪杄派之后，风启刀意识到，当年慕家的突然消亡，就如同雪杄派的突然消失一样，至今成了一个谜。倘若真凶仍存活在世间，而且还是能施展魔火的邪修，那他其实也做不到，对此毫不在意。

不过，他看着夜无虞，心里也十分清楚，现在他的人生中，已经有了比追寻当年真相更为重要的存在，无论如何，他不愿，也不想，以牺牲现在为代价，去探寻过往的一切。当年风扬眉不断开解他，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希望他今后的人生，都活在当年事件的阴影和影响下。那时，风扬眉常对他说，人若放得下，过去种种便皆成过往，如同昨日风雨。那时风扬眉虽未明说，但听了他的描述，肯定已经知道那火不是普通的火，慕家失火恐怕也并非意外，所以才不动声色地开导他启发他，让他以当下为重，以修行为重，避免陷入心怀仇恨的状态中，从而过上另一种生活。他也确实做到了，渐渐从失去家人的痛苦和噩梦中走了出来，获得了另一种明朗心境，对当年之事，亦渐渐能平静视之。

只是，现在情况又有些不同了。邪修以及邪魔之火，现在重又出现，且不知，是否又在酝酿什么。当年，他年纪尚小，无法阻止慕家发生的一切。但现在，他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夜无虞突然凑近他，静静看着他，再次确认道：“风启，不是因为我想去，所以你才想去的吧？”

风启刀淡淡笑道：“不是的，无虞。我想的是，既是我们要去寂北荒地，那么，当年同邪魔之气有关的一切，还是应当去看看为妥。”

夜无虞道：“那风启，你想查明当年的真相吗？”

风启刀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若不能找到当年放出魔火之人，真相恐怕也无法揭晓了。比起探究当年真相，我更在意的是，现在出现的邪修究竟是何人，是否又在酝酿什么戕害他人之事。因为，从心底而言，当年慕家发生的事，我不希望再次发生。另外，”风启刀握住夜无虞的一只手，缓缓道：“我毕竟不是门派弟子，也未立志此生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现在的我，生命中已经有了更为重要的事。我会做我力所能及之事，但我始终清楚，现在的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夜无虞受到触动，内心暖意涌动，回握住风启刀的手，道：“风启，我答应你，等去过寂北荒地后，无论有没有查到什么，之后，我们就返回风潜谷吧。”想了想，又笑着道：“或者你跟我回趟白沙宕。”

风启刀笑道：“好，到时候我跟你去趟白沙宕。夜前辈那边，我也很久没见他了，现在，是应该前去拜访一次了。”

夜无虞不解道：“为何是现在？”

风启刀笑而不答。以前那么多不确定，但现在，夜无虞的心，他已经明白了。

夜无虞倒也未深究，因为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你刚才说，我们寻个洞穴闭关几日，这个提议很好，我们就这样办吧。你看是现在就去寻还是明天再说？”

看着夜无虞心急的样子，风启刀笑道：“不急，明天一早再上山来寻吧。”风启刀突然把夜无虞的身体转正，面对正前方，道：“现在，什么都先不要想，我们好好欣赏夕阳吧。”

一轮金红的太阳正悬在远方山峦上，天空露出绚烂的晚霞，漫天的橘红色。被眼前的日落美景吸引，两人相互偎依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待太阳由大变小，渐渐完全落到山后再也看不到时，天空仍然余留金红色和灰紫色，虽然不再耀眼，但仍然色彩旖旎，令人舍不得把视线移开。

晚霞柔化了一切。这一刻，人的心是那样地平静柔软，仿佛世间并无任何忧愁烦恼；又充溢着满满的感动，为自然呈现出的壮丽绚烂之景。

“真美。”夜无虞感叹道。

“嗯。不仅夕阳，还有，现在的一切。所以，有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风启刀缓缓说道。

夜无虞莞尔一笑，轻轻靠在风启刀肩上，轻声道：“什么不是真的？这一切分明都是真的。”

风启刀淡淡笑起，轻轻揽着夜无虞，道：“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因这时，你就在我身边，所以，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