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

之前，夜无虞被法阵带走没多久，巨大的黑洞中就传来了细微动静。风启刀立即警觉地站起，唤出潜星剑，静静看着前方的洞口。他当然也可以立即离开，但他首先想到的是，万一离开此洞穴，待会儿洞中发生异动，再不能返回，夜无虞此时又不知身在何处，到时候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所在，那岂不是更加麻烦。于是便未离开。

动静自黑洞深处渐渐传上来。几乎是在瞬间，一株粗壮高大通身雪白的树就从黑洞涌出，随着雪树冒出，洞中温度骤然下降，倘若没有灵力护体，恐怕瞬间就会被冻成冰坨子。冒出的雪树，顶端无数白色枝蔓立即朝洞中蔓延开来，渐渐将整个洞穴覆盖住。

眼见洞口也将被完全封住，风启刀暗道不好，闪身过去，朝堵在洞口处的白色枝蔓挥出灵力，然后惊讶地发现，挥出的灵力根本不能伤白色枝蔓分毫。见堵在洞口的枝蔓间尚有一道缝隙，风启刀立即穿了过去。但枝蔓也跟了出来，移动速度还相当快。

风启刀刚刚闪身至上坡的通道处，前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愣了一瞬，接着，风启刀喊道：“快退后！”

几根枝蔓已经嗖地穿过来，近到两人身前。风启刀连忙挥出灵力，古山白也同样出手应对。但挥出的灵力，没有任何攻击力，就像棉花撞到墙上。很快，枝蔓封锁了狭窄的通道，并朝两人逼迫过来，最终，又将两人逼退回洞中。

延伸出去的枝蔓也跟着缩回洞中，然后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灵力不起作用？”看着已将整个洞穴覆盖住的白色枝蔓，古山白问道。

“应该是这样。”

“你怎会在此？”古山白环视洞中一圈，“你未同小豆在一起？”

“无虞被法阵吸进去了，现在不知所踪。”风启刀道。

“被法阵吸进去了？”古山白惊讶道。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许多枝蔓已经扬起尖端，整齐地对着被困洞中的二人。

“我用法阵试试。”古山白道，并迅速开始画法阵。几条枝蔓看到正在成形的法阵，便立即攻击过来。

风启刀执着潜星剑直接挥向枝蔓。但枝蔓很灵活，像长着眼睛似的，轻盈一闪就躲开了。

古山白的小法阵也已经画好了，然后朝前方压去。不想，刚刚碰到白色枝蔓，溢着灵光的法阵瞬间就被冻结起来。再被枝蔓一撞，转眼就裂成了无数碎片。

古山白一惊。

两人再无任何方法可以对付枝蔓，渐渐被逼退至黑洞边缘。

这时，雪树上悄悄伸过两根枝蔓，瞬间就缠住两人，立时把两人裹成粽子，高高悬在黑洞上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郁闷。这简直就是一场根本没有胜算的对决，面对白色怪树，他们丝毫没有还击力。紧接着，两人发现，整株树，连同无数枝蔓，都在不断释放寒气，黑洞下方也在涌出寒气。虽然他们此时尚有足够灵力护住身体不被冻伤，但随着时间流逝，灵力逐渐被消耗，他们迟早都会被冻成冰。

雪树慢慢收回蔓延出去的部分枝蔓，缩回的枝蔓弯曲地倒垂在树梢头，保持奇形怪状的姿态。

风启刀和古山白，被裹得十分紧实，根本动弹不得。

眼见暂时无法脱困，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两人终是不可避免说起话来。

古山白：“小豆，她现在应该没事吧？”

风启刀：“不清楚，她被一块无字碑释放出的法阵吸进去后，便不见了。”

古山白：“通道外面的结界，莫非是你们破开的？”

风启刀：“是无虞破开的。”

古山白虽有些意外，但也并未多想，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你们，怎会在此？雪杄派山门前有门派合力设下的结界，你们应该是破不开的。”

风启刀：“山下有块断了石碑，石碑中的碑灵无意间被释放出来，我们跟着碑灵，大概是从结界相接的缝隙处进来的。然后，又意外到了此地。”

古山白：“碑灵？”古山白再次感到意外，片刻才接着道：“设在山门前的结界，确实有缝隙。”

风启刀：“你又为何在此？莫不是门派弟子前来雪杄派探查什么？”

古山白：“没错。”

风启刀：“只你一人进来？”

古山白：“嗯。发现通道入口时，其他人都在别处，见入口即将关闭，我就先独自下来了。不过，待他们找不见我，应该迟早都会发现通道入口的。”

风启刀：“真没想到，这么巧。”

古山白：“确实。”

似乎找不到其他话说了，两人间又陷入了沉默。

古山白试了试，看是否能聚起灵力斩断身上束缚。结果发现，此时，灵力除了能用来保暖驱寒外，再无用处。这意味着，即使其他人发现通道，寻到他们，也无法让他们脱困。雪杄派虽然小，但就此处通道，以及从黑洞中长出的怪异白树而言，这个派确实有其特别之处。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风启刀突然开口道：“关于雪杄派，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古山白犹豫片刻，道：“关于雪杄派的一切，向来是禁忌话题，门派弟子尚且不能随意议论，同非门派弟子的话，更是不方便谈论。”

风启刀道：“我只想知道，雪杄派消失时，当时的掌门叫什么名字。这应该不算秘密。”

古山白想了想，道：“我曾听说，当时的掌门，叫雪菁颜。”

果然是雪菁颜。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风启刀暗忖，他原先的猜测，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古山白道：“你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风启刀道：“通道进来有个三岔口，那里有两条通道，一条通往几间闭关石室，另一条，通往一间安放着历任掌门牌位的石室。其中，最后两块牌位未亮起，想是雪杄派消失前尚在世的雪菁家族人，所以有些好奇，不知谁才是当时的雪杄派掌门。”

古山白点点头，道：“那两条通道我还未去查看过。进来时，看到当中一条通道的结界已被破开，就先进了这条通道。”

又过了一会儿，风启刀道：“此次你们上山，是不是怀疑雪杄派当年的消失，同魔火有关？”

古山白暗自惊讶，为何风启刀会知道？不过，很快就释然。毕竟，他和小豆都是去过彘奔险境见过魔火的人，但还是道：“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同你讨论。”

风启刀于是未再说什么

时间又过去很久。两人都发现，对方的头发已经开始出现白色冰霜。古山白一袭白衣，不明显，但风启刀一身黑衣，却是显见地，衣服上也开始出现薄薄的冰霜。莫非等待他们的就是变成冰人？然后呢，落入下方不见底的黑洞？看来，擅闯雪杄派修炼密室的下场，确实不怎么好。

犹豫了一会儿，古山白终是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风启刀料想到古山白会问什么，于是道：“好，你问。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古山白：“你同小豆，是怎样认识的？”这个问题，无论离不离得开此地，以后大概再没机会问了。

果然是预料中的问题。风启刀于是缓缓道：“四年前，我出谷办事，经过西城时，遇到了无虞。当时，她正受到几个乞丐的欺负，我帮她解了围。”

古山白恍然道：“原来，小豆那时在西城。但，她为何会受到乞丐欺负？她怎会招惹到乞丐？”古山白很是想不明白，“尽管小豆失去了修为，但以她率真随和的性子，又怎会同乞丐起冲突？”

见古山白不像假装的困惑样子，风启刀不禁暗忖道：莫非当年无虞双手受伤的事，他不知道？见古山白正满心期待等着他的回复，于是道：“那时，小豆正在街头行乞，身体孱弱。”风启刀未再接着说，有些事，他不想再提。而且，说起当年的事，他只愿意说那是小豆。无虞，或者说，叫夜无虞这个名字的人，不应是当年经历那些事的人。

古山白愣住了，半晌未言语。许久才缓缓道：“小豆，为何会在街头行乞？她虽失去了修为，但她还会做豆腐，不至于流落街头的。”停顿片刻，垂眸黯然道：“莫不是，那件事伤害了她，小豆一时想不通，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自甘如此？”

风启刀心中暗叹，果然，古山白对夜无虞当年双手受伤的事毫不知情。这么说，这件事是戚郑南私下所为？堂堂青松门掌门，何至于如此？

风启刀于是道：“接下来，是我要问的问题了。”

过了一会儿，古山白才从倍感意外的失神中反应过来，点点头，道：“你问。”

风启刀道：“当初，戚掌门为何不但将无虞修为废除，还要斩断她的双手手筋，并重伤她的膻中穴？戚掌门，甚至都不希望她活下去吗？”

前一波意外的震荡还未散去，古山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才抬起头，带着困惑道：“你说什么？谁斩断了谁的手筋？谁不希望谁活下去？”

风启刀叹了口气，道：“当初，无虞离开青松门时，不但修为被废，双手的手筋亦被斩断，膻中穴还受了重创。若非后面，去了莽塱山，寻到了伸筋续断草，无虞她……”风启刀未再说下去。

古山白彻底惊愣住了。目光由最初莫大的意外和难以置信，渐渐变得如同死灰一般暗沉下去，其中再无半点星芒。紧跟着，一阵无比的心痛涌上来，让他的胸腔仿佛正被两只铁手撕裂开。他听懂了。完完全全听懂了。紧跟着突然反应过来，当初的毛小豆，离开青松门时，是怎么的状态！而之后，又经历了什么！他千想万想，根本不会想到事实竟会是如此！

古山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夜无虞便是这时冲进洞穴来的。

当她进来洞中时，从黑洞中冒出的白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于是准备退缩回去，裹住两人的白色枝蔓便开始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见夜无虞毫不犹豫冲向古山白，那一刻，风启刀的心，沉了下去。紧跟着，缠住他的枝蔓就断了。风启刀闭上眼，直直往下落去，瞬间就被浓厚的黑暗吞没。

但他并没有下落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一个人猛冲入黑洞中，在下落过程中截住了他，抱着他，站在灵剑上，悬在空中。

风启刀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半晌才道：“无虞？”

夜无虞打量着风启刀，见他一脸生无可恋、从容赴死的样子，担忧地问道：“风启，你没事吧？”

风启刀垂下眼，道：“我以为，我以为……”

夜无虞立即反应过来：“你以为我去救山白师兄就不管你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山白师兄对我有恩，我肯定不能看着他出事。但你我肯定也不会丢下。那一刹那，我想的是，如果有一人要掉下去，那我愿意跟着你一起掉下去。我不想先救了你，然后跟着山白师兄掉下去。”

原来如此。

唉，风启刀，你又想多了吧！

“对不起，无虞，我……”风启刀看着夜无虞，备感惭愧，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咦，他们怎么都能看到对方呢？

风启刀突然环视周围，道：“原来，这洞中并不黑，只是最上面大概是用了什么法术，看起来居然漆黑如墨。”

夜无虞环看四周，道：“确实，完全没有想到。”

他们落下的所谓黑洞，原来只是最上方覆盖着一层黑色，穿过之后，因为洞壁都是发着淡淡白光的冰晶石，所以并不黑。下方倒也看不到底，因为弥漫着浓浓寒气。而他们上方不远处的洞壁上，有一道长方形的洞口。

夜无虞带着风启刀落到方形洞口中。果然，前方出现了一条通道。

这时，粗壮的白树，已经收回所有枝蔓，迅速落回洞中，很快就消失在下方浓厚的寒雾中。随着白树下落，风启刀身上的白色枝蔓也自动脱落，跟着一起掉入了下方的寒气中。

看着夜无虞毫发无损，又经历刚才一番剧烈的心情转折，风启刀将夜无虞紧紧拥入怀中。

夜无虞轻轻抚了抚风启刀的背，道：“风启，我先上去看看山白师兄，你暂时在此等我。想必，这里就是出去的通道了。”

风启刀放开夜无虞，点点头。

夜无虞闪身出了通道，穿过墨色的浓黑后，落到了洞口边。

古山白身上的白色枝蔓也已经脱落，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抚着自己的心口，似是刚刚经历了一番痛苦，面色十分苍白。

“山白师兄，你没事吧？”夜无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