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百川院佛彼白三位院主,这便有些出乎意料。
三人瞧见屋内情形也是一愣,纪汉佛率先打了个招呼:“打扰了李神医,我们不知你有客人……这位是?”
李莲花起身笑道:“原来是几位院主。这是我的好友,我跟他一别多年,前些日子恰好在卫庄遇见,就顺道一块儿来百川院参加赏剑大会了。”
“原来如此。”纪汉佛点点头。
“那不知几位院主来此,是有何贵干呢?”李莲花故作好奇,心里却有几分紧张。
他本以为这一世的情况与上一世不同,佛彼白石应当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却没想到这几人还是找来了,而且还是当着笛飞声的面。待会儿若是被阿飞瞧见他们试探自己,只怕会惹怒他,这可就不大妙了。
云彼丘从自己带来的匣子里取出一柄长剑,递到李莲花面前:“昨日多亏李神医心细,这才能发现那杀人盗剑的假和尚。剑虽然找回来了,但是真是假却仍有些存疑,因此想请李神医一观,看看能不能帮我们发现一些线索。”
“这……”李莲花迟疑道,“几位院主说笑了,我对这宝剑并不了解,即便是有什么线索,只怕也难以发现。”
“李神医过谦了。昨日若非李神医洞若观火,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到线索。”云彼丘微微一笑,“再说了,我们如今也是毫无头绪,也许李神医从旁观角度,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呢?”
李莲花犹疑片刻,这才伸手接过剑:“那我就……试试?”
“请。”
笛飞声冷冷扫了一眼三人,并不出言打扰。
他看着李莲花拿着那柄亦真亦假的剑,翻来覆去瞧了半天,最后想要拔出来看看剑锋时,却是费力许久也未成功,还险些失手让剑跌下去砸了自己的脚。
一直没动静的笛飞声突然抬手扶了一把,他没有动作时显得毫无存在感,这时却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
“这……这剑实在是太沉了。见笑见笑。”李莲花干笑着把剑递回给云彼丘,又一把将笛飞声扯到身后,试图把人挡住,“在下实在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恐怕帮不上几位院主的忙。”
云彼丘接了剑,口中说着没关系,目光却忍不住往那同样带着面具的高大男子身上扫。
纪汉佛左右瞧瞧,冲着白江鹑递了个眼色。
白江鹑一向心宽体胖,生得颇有福气,这时也就笑眯眯搭话:“那个,李神医啊,在下一直有个小小的疑问,你为何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他这话刚问出来,笛飞声忽然冷笑一声,端着空下来的碗碟,招呼也不打便走了,看起来也不知是对这一问感到冒犯,还是对他们有意见。
李莲花连忙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朋友他生性如此,一心向武,直来直去又不善言辞。这……还请见谅,在下替他向几位院主道歉。”
他这般言说,三人自然不好计较,白江鹑便道了句“无妨”,又提起面具的事。
李莲花干咳一声:“说来惭愧,在下一介江湖游医,救死扶伤是为医者的职责。只是我救了好人,坏人便要杀我,我若救了坏人,这好人也不乐意。如今这个赏剑大会人这么多,我这仇家也蛮多的,戴个面具不过分吧?”
白江鹑也只能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云彼丘却不肯放过他,仍追问道:“可是李神医,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见过?”李莲花怔了怔,忽然急切上前,“莫非云院主见过我的兄长?”
“你兄长?”不止云彼丘,连纪、白两人都惊讶不已。
李莲花激动地肯定道:“没错。我确实有个一台同胞的哥哥,我娘亲取名,一个叫李莲蓬,一个叫李莲花。莲蓬是兄长,我呢,就是个弟弟了。”
“我们从小家境贫寒,我兄长在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呢,就被一个老人抱走了,给他做了义子。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李莲花唉声叹气,“不过我也听说过,说我这个莲蓬哥哥很厉害。所以,这个世界上,长得像我的人也是有的。”
他这言下之意,那便是人有相似,看见他觉得眼熟不足为奇。
只是李莲蓬这名字听来确实有些草率,云彼丘这等读书人念来都犹豫片刻:“李……莲蓬?”
李莲花诚恳道:“这千真万确,我从不骗人的!”
云彼丘只得再指出疑惑之处:“可是李神医,你既家境贫寒,那莲花楼房屋结构奇巧,雕工精美,价值不菲,又是从何而来啊?”
李莲花“啊”了一声:“当年我看到海上漂来一艘很烂的大船,它漂在海上无人问津,我就把这些木块拼了起来,拼成了莲花楼。不信的话几位院主可以到海边找渔民问一问,这绝对不是我偷来的啊!”
他这么一说,旁人哪里还好意思深究,白江鹑见他似乎还在等他们给一个回应,连忙打圆场道:“李神医这是哪里的话,彼丘也是随便问问。”
云彼丘朝外唤了一声,就见一个百川院弟子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只听云彼丘道:“方才是我冒失。来之前本惦记着李神医一夜未吃东西,就差人从醉江楼买来花生粥,便当做给李神医赔罪。李神医尝尝?”
他们为了试探自己倒也真是想尽了法子……
李莲花心中自嘲一笑。
他虽是因为花生过敏碰不得此物,但身中碧茶之后,那花生过敏的症状就好似消失了一样。如今虽然能吃,却也不大爱吃。眼下这情形,他倒是得感激笛盟主的贴心了。
“小兄弟就搁这儿吧,”李莲花指了指身后小桌,“我等会儿喝。”
那弟子端着粥却不敢放下,而是望向了云彼丘。
云彼丘就道:“这花生粥若是凉了,可就辜负我云某的一番好意了。”
李莲花故作无奈道:“可是云院主,我方才刚刚用过早膳,现在着实是吃不下了啊!”
云彼丘这才想起先前他们来时,那个戴着面具,据说是李莲花好友的高大男子。那人走时,手上的确是端着一套空掉的碗碟。
正在几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李莲花道:“这样吧,我浅尝一口,就当为了不辜负云院主的好意。”
李莲花本来是不想吃的,但见他们这样用心良苦,说不得还要有下一轮试探,这便不大美妙了,于是主动给他们解困,当真接过碗,拿着调羹吃了一口。
“味道不错!听说这醉江楼是附近最好的酒楼,只这一碗粥就十分香甜可口,果真名不虚传。”他说是浅尝,也就当真只吃了一口,就将那一碗粥搁在了桌上。
他吃得量少,若当真有过敏之症,只怕不大容易发作。佛彼白三人又与他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这才提出告辞。
云彼丘抱起那不知真假的少师剑,犹豫片刻,不知为何总有些倾诉欲,想要问问眼前这位跟门主有些神似的大夫。
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上一世李莲花就看过一遍,那时还鼓励般看着他,主动引他说出心结。可这一世,李莲花忽然觉得好没意思,也不想再与云彼丘多言,便客客气气做出送客模样,看着云彼丘面有不甘地离去。
李莲花出神地想,这些人总在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为了心里好过一些,就连他自己,上一世他口中说着原谅,但心里就真的甘心吗?
他曾被笛飞声一语道破,眼中仍有杀意,李相夷还未死。既然上一世他还能再拿起少师剑,为云隐山清理门户,这一世又为何不能过得更加肆意一些?
反正到头来,他也还是要再拿起剑,做回从前那个李相夷,把单孤刀再杀一次的。如今真相未明,他却已经对一切了若指掌,敌暗我明之势已经易形,皇帝也还未提防方多病一家子,那么,他大可以抢占先机,求一个满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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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紫衿站在院中,一见三人出来就急切上前问:“怎么样?”
白江鹑垂头丧气道:“测试过了,根本就不是。”
四个人也就不知是喜是忧地走了,全然没注意到乔婉娩就在院中,听的一清二楚。
她在心中默默叹气,既然李莲花不是相夷,那么,她是否也该放下了?
乔婉娩心事重重站在了李莲花门外,不曾想竟看见这位李神医正从袖中掏出一个眼熟的香囊,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人已经闯了进去,一把抢过香囊。
“这香囊……这香囊为何在你这?”乔婉娩抓着那香囊,一双美目睁得老大,盈盈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李莲花见状,只犹豫了一瞬,便决定先骗下去:“这是我在东海行医时,偶然在海滩上捡到的。怎么乔姑娘竟认得此物吗?”
乔婉娩不答反问:“你发现的,只有这香囊吗?”
“当时海面上死了很多人,这个香囊只是我在其中一具尸体当中发现的。”李莲花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乔姑娘?”
乔婉娩凝视香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见到的人,是什么样子?”
李莲花道:“记不大清了,好像也就是二十岁上下,面容看不清楚,不过手腕上好像还有一串佛珠。”
乔婉娩呆呆道:“那是我给他求的。”
李莲花恍然:“原来那人是乔姑娘的朋友啊……那会儿乱糟糟的,我去找人帮忙来着,可惜等再回到海滩时,那人已经被海浪卷走了。现在想来,还是有些遗憾。”
乔婉娩惨然一笑:“十年了,我守着这个念想已经十年了……”
她用手抚过那个香囊上的绣花:“这个香囊,还是我亲手给他做的。我等了他十年,虽然也早想过,他迟迟不回来便是答案了。只是虽然我心里早有准备,可当真听到他跟死扯上关系,我还是……还是……”
“乔姑娘,”李莲花打断她,“斯人已去,也不用太伤怀了。”
乔婉娩勉强一笑:“李先生,这香囊……”
“既是乔姑娘故人遗物,那还是留给乔姑娘做个念想吧。”李莲花十分干脆便遂了乔婉娩之意。
反正只要肖紫衿不再来找他的麻烦,一个香囊而已,舍了便舍了吧,反正他对乔婉娩早已只剩友情,这香囊留在身上反倒是挂碍。
乔婉娩哭了一阵,总算稍稍平复心绪。
李莲花这才问道:“不知乔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乔婉娩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险些忘了,是李先生所托狮魂之事,我已寻到一些线索。”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十年前我们放他走时,他曾写过一封书信道谢,是出自薛玉镇采莲庄。不过这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李莲花连忙接过信:“这人海茫茫,能得一些细微的线索已是不易,多谢乔姑娘。”
他从昨日到今天,经历了这么一堆事情,加上前世就已经得知狮魂的下落,早把这件嘱托抛之脑后,这时才恍然想起。
大约是完成了这件嘱托,乔婉娩已经全然冷静下来,又不好意思冲着李莲花一笑:“方才失态,让李先生见笑了。不瞒先生,先前我还曾有过一些荒唐的念头,现在想来,也不过是这些年接受不了现实,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只听她释然道:“如今,我也该醒了。这是他的贴身之物,不如便随他去了吧。”
说完,她将那香囊落在一旁的炭盆之中,一下子就有火苗窜起来,将那香囊舔舐殆尽。
李莲花也就微微一笑,一如上一世那样安慰道:“既是故人,那便让他留在故事里。乔姑娘当安心地向前走。”
“李先生,谢谢你。”乔婉娩转过身冲他福了一福,从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