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离目的地还是有一段距离,张槐序一路开到了他们预定的酒店。
黎麦有心替他分担,但是张槐序表示国内的行车跟国外还是有些区别,黎麦就没有再坚持。
酒店在百内国家公园里,两个人下车时有专门的酒店工作人员来接。
到达办理入住的前台时已经入夜,黎麦从副驾驶位下车。
入目就是一片戈壁滩,一望无际的灰白色石子,在她踩上去的一瞬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夜风带着冷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抬头,整片天空星子闪烁,仿佛黑绒布上洒满了碎钻。
很久没有用肉眼看见过这样的星空了,城市的灯光太耀眼,月亮和星星在城市的夜空已经不是光亮的主角。
黎麦默然,只是用呼吸感受着这片原野。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又要做梦了。
“能不能载得动呢?要不然还是放下来让我拿吧?”张槐序委婉地开口提醒。
“不用!你要拿两个大箱子,哪有手再提这个大袋子呢!”而黎麦则坚持己见。
张槐序正要向这个忽然变得过分热心的少女展示他是如何带着这一大堆东西行走了一个小时的,奈何少女的眼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固执。
他没有办法,只能最后再小小声地抗争一下:
“并不是担心你载不动,而是害怕自行车会坏掉……”
“呵,你知道秋天的时候这辆自行车一次能运多少洋芋吗?”
“不知道。”
“六十斤。”
张槐序默然,他意识到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可能会伤害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自尊心,于是他不再言语。
但是面前的女孩却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委屈和意识到一些差距的羞赧,反而十分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睛仿佛深秋的堰塞湖一般无波。
张槐序想:他还是喜欢她说话,这样终日平静的湖面就会突然飘下几片落叶,激起一些有趣的涟漪。
黎麦用后座的绳子绑好了张槐序的那个大袋子,确保不会掉落后,她朝着张槐序挑挑眉,说:
“快走吧,这会雨停的差不多了,离村里还有一段路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雨。”
“夏天的雨总是反复。”
黎麦听了这句话,歪着头对张槐序说:
“你成绩很好吧?待会儿我尽量骑慢点,你要跟上。”
“嗯,你叫黎麦?是麦子的麦吗?”他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
“是啊。”
“很好听的名字。”
“是吗?我们这里种稻子,但我是麦子,不太合适。”
张槐序一边拉着箱子走,一边试图观察黎麦的表情。
但是她踩着自行车,只微微露出小半张侧脸,张槐序看不见她的脸。
虽然看不见女孩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话语中能够分析出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作为一个接受别人帮助的人,放任对方的情绪低落是很不礼貌的。
“其实并不是不合适。华国很大,在北方几乎都是种麦子的。一到秋天,大片大片的麦子成熟,就像金黄的海浪,很美。”
黎麦来了兴趣,于是把踩车子的速度放到最慢:
“你是从北方来的吗?”
张槐序思考了一会,觉得北美应该也算北方,所以他笑着回答:
“是的,不过不是华国的北方,是北美洲。”
“外国来的?”
“嗯,好多年没有回来了,这次是回来看看奶奶。”
张槐序神色泰然地说道。
黎麦心里想着:
难怪说话口音这么重,但是又不像方言的味道,原来是国外来的。
同时她也在脑子里快速搜寻在村里能有外国孙子的老奶奶,思来想去貌似除了王琳家就只有秋姑的姨奶奶看起来有这种条件了。
而王琳家就她一个孙女,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是秋姑的姨奶奶了。
“外国种了很多麦子吗?”
“种的,只是我很少能见到。等你长大一些,可以到北方去看看。那里是平原,麦子一熟,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金黄的。”
“嗯。”
“黎麦,你多大了?”
“十六。”
“哇,我只比你大四岁。”
“我看起来很小吗?”
“哈哈哈哈,不是,是我没有精准分辨别人年龄的能力。”
黎麦觉得张槐序其实是很想讲一个笑话的,但能力实在是太有限,所以她很捧场地笑了笑,心里其实白眼翻了又翻。
张槐序一边注意着水泥路上的凹陷和灰浊积水的坑坑洼洼,一边揣摩着黎麦的语气。
认为话题有效后,他再次笑吟吟地开口:
“还要多久能到呢?”
“还要一会儿,再坚持一下吧。”
又冷场了,张槐序继续找着话题:
“好,其实我没有很累。”
“我觉得你好奇怪。”
张槐序听到这里大概有些明白,但是还是顺着黎麦的话问下问:
“怎么了呢?”
“你连你奶奶姓什么都不确定,却一个人从国外跑来这种小村子里,很奇怪。”
“我提前和她联系过的,至于为什么一个人来,是因为我家人比较忙。”
黎麦看了一眼张槐序,对方的态度镇定自然,全然不像是在撒谎。
“你带这么多东西,是要在这里常住吗?”
“是的。”张槐序看着黎麦,并没有对女孩盘问式的发言感到厌烦,甚至继续补充:
“这里比较安静。”
黎麦又瞟了他一眼,对方的神色依然毫无破绽。
她觉得没趣,继续踩着自行车,有些懒散地说:
“嗯,知道咯。也就是你遇上我了,一般人不会带上你这种怪人的。”
张槐序被她这种论调逗乐了,他莞尔:
“嗯?这么说你也是奇怪的人咯?”
“是啊,我特别古怪的。”
说着说着,两个人转到了一条直路,而直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圈房舍的影子。
因为刷的都是白墙,远看很像几粒大米挤在山脚下。
他们慢慢地朝着村庄去,雨后的天格外朗润,气温也逐渐上升,两个人都感觉到水汽的升腾。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黎麦和张槐序总能在对方身上嗅到那股潮湿的气味,很像麦子秸秆泡烂在水里的味道。
黎麦睁开眼,她无力地抬了抬手臂,感觉自己浑身都黏糊糊的。
她叹气,快速起身到浴室冲澡。
十分钟后,黎麦裹着浴袍出来,她把窗帘拉开一道小缝,营地式的酒店能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浓黑的山体和酒店窗外一望无际的灰白色戈壁滩。
黎麦在窗边坐下,现在是凌晨三点,但她感觉自己的睡意已经全然消失。
于是她换了套衣服,又披上了酒店准备的厚毛毯,打算到酒店的水吧去坐坐。
没想到刚进门,第一眼就看见张槐序坐在吧台前。
深夜的水吧并没有多少人,零零落落地分散在各个角落,或是单独小酌,或是成对密语。
安静到脚步声都明显的环境似乎更符合张槐序的气质。
他的眉毛轻轻蹙起,神态郁郁地看着白皙手掌中的手机,整个人的打扮休闲而贵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姿态矜贵仿佛纳索西斯的水仙倒影。
黎麦悄无声息的靠过去,猛然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张槐序快速转头,脸上看不见惊讶,只是眉头蹙得更深。
发现是她后,他的烦恼仿佛冰山融化,瞬间露出了春风和煦的笑意。
“小麦?你也没睡?”语气甚至有些惊喜。
黎麦在他身侧坐下,用手撑着脑袋,语气松快:
“是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呐~”
张槐序的笑意扩散到眼角眉梢,他倾身贴近黎麦:
“嗯?”
黎麦和他对视,觉得此刻的张槐序和平常很不一样。
水吧零落的灯光映照着他的笑脸,使他本来白皙的皮肤朦胧着一种严峻的光波,他向来沉敛的墨瞳里面好像长满了小钩子,微微扬起的秀逸薄唇看起来极其温软。
原来清正俊逸的人竟然陡然迤逦出一点妖异的美,仿佛聊斋故事里半夜出没勾人心神的玉面狐狸。
黎麦觉得自己好像喝了酒,喉头有一丝干涩的感觉,脑袋也开始晕乎起来。
她艰难地扭过头,向着男招待要了一杯加冰的特调白兰地。
张槐序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黎麦露出来的秀美颈部。
嘶,有一颗小小的痣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脖子处,那么小,却随着她呼吸的搏动而微微起伏。
她裸露出来的蜜色皮肤显得越发匀称细腻,简直令人目眩神迷。
真是性感。
张槐序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他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口腔右侧的某颗牙齿,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种难以名状的燥热。
突然,他猛地感觉到身体出现了某种异样,再次确认后,他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那边黎麦接过自己点的白兰地,猛喝两大口后,她感觉冰块的清冷和酒精的辛辣一齐在她的身体里发作。
这样跟他说自己整夜梦见他,会不会稍微显得不那么白痴?毕竟可以装醉……
黎麦感觉自己的勇气又充满了整个胸腔,她信心满满地转头,正欲开口,张槐序却抢先一步:
“小麦,稍等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说完,不等黎麦挽留他就步履匆匆地往水吧角落走去。
黎麦看了看那边挂着的一个标识,哦,原来是人有三急……
哎,黎麦像下班后的充气人偶一般缓缓泄气。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刚的氛围多好啊……
过去了半个小时,张槐序还是毫无动静,黎麦百无聊赖地回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突然,她感觉撑着手的吧台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
紧接着,晃动感更加明显,黎麦霍地站起来,发现整个水吧都在震动。
货柜上各式各样的玻璃酒瓶开始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啪”地一声,一瓶酒从阁台坠落,水吧里的人如旱地拔葱似的纷纷站立起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开始杂乱无章的往出口处蜂拥。
巨大的摇晃和人流的拥挤让黎麦踉跄了几次,她逆着人群向厕所去,扶着门框尖声呼唤:
“张槐序!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