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黎麦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坐在张槐序的对面,眼神犀利地盯着这个一脸担忧的罪魁祸首。
张槐序几次想要开口,每次刚刚张开嘴就又合上了。
黎麦的眼神锐利得很不寻常,而且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想到这里,张槐序感觉自己正被栓在东非大裂谷的上空,稍一挣扎就会坠落深渊。
他的大脑飞速思考着如何弥补,脸也一分一分地白下来。
黎麦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觉得好奇怪,难道是自己太凶了?
天地良心,他害得自己整夜整夜睡不好,稍微给他看点脸色就受不了了?少爷!
黎麦心里这样吐槽,但脸色却缓和下来。
其实也不能怪他啊,说到底是自己的问题。
她轻叹一口气,发现对面的张槐序正悄悄抬眼看自己,两人目光一相接,张槐序立马又垂下眼帘。
……胆小鬼。
黎麦又叹一口气,神情茫然地在心里默念自己昨天晚上彻夜思考的结果。
而对面的张槐序似乎也发现自己并没有露馅,于是他鼓起勇气开口:
“小麦?怎么了?怎么没有睡好?”
黎麦恹恹地抬起脑袋,神色复杂:
“没事,我自己的问题。”
“方便和我说说吗?”
“非常不方便。”
张槐序“噗”地笑出声,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他眉目舒展:
“好吧。树洞先生被啄木鸟小姐拒绝了,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变成柴火啦!”
黎麦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对面看见她笑更是眉眼弯弯,仿佛得到了奖赏的好孩子。
她看着张槐序,心底的那个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既然还在心动,为什么不试着重新开始呢?
不要折磨自己,不要错过任何可以得手的幸福。
黎麦抿唇,梨涡若隐若现,她的眉毛却轻轻蹙起,落在张槐序身上的眼神如阿芙洛狄忒的裙摆一样轻柔。
只是冥冥之中,她始终感觉她和张槐序之间还是横亘着一些无法开口的隔阂。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但它这一次却只肯给她模糊的念头。
她思考了一夜,这个念头始终阻止着她做出任何行动。
或许真的需要再等一等,自己和张槐序九年不见,在巴西街头的重逢让两个人都始料不及,也因此一切懵懂的情感都萌发得仓促。
黎麦在大学时期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但止于在校园的林荫大道散散步的程度。
她亲自否决了这段感情,因为她没办法想象和一位异性缔结婚姻关系,身体与灵魂都发生更亲密的交流。
又或者,进入一段与她原生家庭相似的失败婚姻,被禁锢在像她父亲一样的伴侣身边,□□和灵魂都遭受深重的磨难,甚至延续到她可能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身上。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哪怕只是可能发生。
黎麦曾想过在合适的年纪去做试管婴儿,她希望可以有一个真正的家人。
前提是,如果有一天她要行驶自己生育的权力,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那她一定会准备好足够多的爱、时间和钱。
她童年时期曾遭受过的那些痛苦,不会再让她的孩子继续感受。
“小麦,可以吃早饭啦。”
黎麦回神,对面张槐序已经笑容满面地帮助服务生摆好了桌上的餐盘。
鼻尖萦绕着面食和肉类融合烩制的香气。黎麦浅笑,拿起刀叉尝了一口,随后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张槐序。”
对面正给她倒饮料的男人下意识就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嗯”,随后慢慢抬头,如墨的眼瞳里满是要让人溺毙的温柔。
“没什么,你挺好看的。”
张槐序羞郝地笑笑,修长的手指张开又合上,最后用手在胸前绕了绕,行了一个简易的“骑士礼”。
“多谢赞赏。”
今天的行程是复活节岛,从圣地亚哥飞过去的话大概两个多小时。
两个人吃完早饭后就赶去机场了,从起飞到落地一切都很顺利。
复活节岛的日落是顶顶有名的,两个人在上午拍完了台本的部分,接下来就是默默等待太阳落山。
复活节岛是一座海岛,上面生长着连绵不尽的翠绿青草,而岛上古老而又神秘的巨人雕像更给这片土地增加了几分奇幻色彩。
黎麦和张槐序坐在岛屿与大海相接的一处崖边,回头就可以远远地看见岛中耸立的一排巨人雕像。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黎麦眺望着远方,好像有什么心事,而张槐序则不时地把目光投在身侧的黎麦身上。
在他第无数次注视黎麦的侧脸时,黎麦猝然转头。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黎麦的眼睛清亮而灵动,乌黑的瞳仁里盛着笑意。
张槐序感觉自己的心跳节拍开始乱起来,好像一个不识音律的瞎子在演奏肖邦。他微微垂眼,右手捏了捏耳侧,有点发烫。
黎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这一套小动作,并不说话。
整片复活节岛绿草如茵,一阵微风吹过,脚面长的小草们组成了陆地的海洋,轻轻漾开浅浅的波涛。
恰如张槐序的心绪起伏。
黎麦好像终于玩够了,她笑,然后爽朗地说:
“我感觉这边的海是最好看的,深蓝幽静。你看下面的白沙滩,卷着海沫的浪一层层地慢慢推过来,我第一次见那么平缓的浪。”
张槐序似乎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弯弯唇角:
“像海洋女神泰西思的头纱。”
“欸!这形容不错!待会儿能不能用在视频里?”
“当然,荣幸之极。”
此刻太阳已经逐渐西落,天际线呈现出如烈火灼烧的玫瑰红。
黎麦看见张槐序长而卷的睫毛上停驻了金色的辉光,而且开始蔓延到他白皙的侧脸。
他的神态安静而柔和,唇角始终是弯弯的。
黎麦又起了坏心思,她借着站起身的动作贴近张槐序,轻声说:
“生命的波涛平缓而盛大,能和值得的人一起感受,真的很幸运。”
张槐序垂下头,他的脸掩映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中,但仍能看出来一丝可疑的红晕。
黎麦仿佛无所谓地叉腰,风吹动她脸颊侧的碎发,唇边梨涡深深:
“走啦!干活!”
张槐序还是低着头,他慢悠悠地爬起来,提上放在草地的设备。从前的利索劲完全消失殆尽,看起来像是在磨洋工。
黎麦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忍心再逗弄他,所以干脆转身往石像群走。
在她身后,张槐序缓缓抬头,看向她的眼神幽深而汹涌,仿佛在尽力压抑着某种噬人的欲望。
真喜欢她啊,要是能永远和她在一起就好了,永远……
接下来在圣地亚哥的工作日常就很平常了,黎麦没有再去逗弄张槐序,而张槐序更是沉默得像块木头。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假装无事发生,仿佛那天在复活节岛的夕阳下并没有汹涌过暧昧。
圣地亚哥的行程很快拍摄完成,按照计划,他们将去往智利的百内国家公园。
一个冰川、湖泊、海洋、雪山共存的灿烂之地。
临行前,黎麦很想和张槐序聊聊,但是酝酿了几次都没有开口。
面对张槐序疑惑的目光,她只是缄默。
上了飞机,黎麦特地选了和张槐序有距离的位置,且闭上眼睛就开始装睡。
张槐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奈地笑笑,随后屈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几天她做梦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本来以为已经了解了症结,而且已经给自己疏导过了,按道理是不会再梦魇。
但是事实却相反,她的梦境越来越逼真、完整,黎麦每一次从梦里醒来都大汗淋漓。
仿佛从来没有逃出过那个家。
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黎麦也怀疑是不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情以至于自己精神状况堪忧。
但是如果真的去精神科挂号,张槐序也得问吧?那还不如先发制人,跟他说清楚呢,稍微没那么丢人……
想着这些,黎麦觉得实在很有跟张槐序谈一谈的必要。
她掀开眼皮,余光瞄了一眼张槐序。
对方正襟危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上下翻飞。
低垂的眉目安顺得像一枝静夜栀子。
黎麦僵硬地扭头:算了吧,怎么跟他说啊!
张槐序简直就是一个没脾气的晴天娃娃,就算心里觉得她好笑,也不会表现出来吧?
呵,让别人在心里嘲笑自己无能,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啊!
或许是不愿意承认,或者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做事风格雷厉风行的黎麦最终选择别扭一会儿,静待合适的“时机”。
飞机甫一落地,张槐序就笑着跟黎麦表示自己有一份惊喜要送给她。
黎麦狐疑地皱眉,只是跟着张槐序在航楼里七拐八拐。
似乎是找到了喜欢的出口,张槐序热情地招呼着黎麦跟上。
黎麦撇撇嘴,行李几乎都是张槐序拿,他老人家提着那么多东西健步如飞,自己也不好意思慢吞吞的。
于是快步跟上他,这会出机场的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黎麦一出去就看见热烈馥郁的夕阳光打在航楼外宽阔的直行道上。
而车道上赫然停着一辆白色的SUV。
整辆车都洁净光莹,在金色的光芒下反射着耀目的光彩。
张槐序就站在车旁,向车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深夜酒馆的俊朗招待员在发出某种不良诱惑。
黎麦轻轻吸了一口气:
“惊喜?”
张槐序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的,不是说百内那边需要我们自己开车去吗?我想着租车的话,麻烦事太多了,不如自己买一辆。”
说完他沉思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进国家公园,也需要交通工具的。如果路况不好,可能修车的钱也赶上买的了……”
这种说法,除了富二代也很少人能说出来了。黎麦语塞,不认同地开口:
“停,这里有点离谱了。”
张槐序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麦,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是没有提前和你商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着给你一个惊喜,你好像,不太开心……”
说到这里,张槐序的头已经彻底垂落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仿佛一只刚刚闯了祸的小狗。
黎麦:“……”再不表示一下,感觉他又要掉小珍珠了。
“没有,哪有生气。就是想你这个人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啧啧啧,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张槐序抬起头,瞳孔缓缓放大,一脸的深受打击。
黎麦暗道一声不好,赶紧解释:
“不是不是,这车很漂亮,我也很喜欢。”
“但是我感觉你之前说的租车花的钱跟买车差不多,这是不可能的啊!而且这是我们在智利的最后一站,这会你买个车,一来不划算,二来我们一走这车怎么办,稍微有点浪费。”
而张槐序满脑子都是那句“不会过日子”,并且慢慢地在他的脑子里演化成“不适合跟他过日子”。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整个人陷入一种巨大的无措。
黎麦看他这个样子,明白自己肯定又无效解释了。
她跺了跺脚,深呼吸两次后以非常冷静的口吻说道:
“我非常喜欢这辆车,非常喜欢,我恨不得现在就坐上它飞驰在百内的垂直公路上。”
“你的财力我清楚,这对你来说只是小钱,我明白。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想要我们舒服一些,我明白。”
张槐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觉整个人还是碎碎的,他轻声询问:
“小麦,哪种人是会过日子的?”
黎麦挑挑眉,完全没有明白张槐序的点,但是此刻为了稳住玻璃心少爷的情绪,她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
“哎哟,这没有一个绝对的定义的,各人的喜好不同。我刚刚是根据我自己的经济状况说了一句,你的情况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