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洱仿佛就是季望春腰间的一个挂件,而她也深谙做挂件的道理,在季望春踢石子的时候,自己也顺势从地上薅了一小把。
紧接着季望春带着她挑上了房檐,她也顺势薅走了几片瓦。瓦片在手里的份量感不轻,李洱之间塞到季望春手里,手里的石子已经打空了的季望春接过之后直接将它飞了出去。
有一便有二,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季望春索性直接从李洱手里接东西,她递什么她就扔什么,每一次都是朝着那人的膝窝和腰椎射去。
幸好柳枝的宅子足够大,四个人在房檐上跑了好一阵儿,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院子里的侍从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
屋内傅鹿和柳枝听见一阵叮呤啷铛的声音,一起出来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一地的碎瓦不说,还有大半夜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几位,统统组成了一出荒诞不经的闹剧。
虽说家大业大,但钱毕竟是钱。
柳枝仰天长叹一声:“我的钱呐!”
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一旁的傅鹿见状赶忙搀扶着她,自己还不忘差人去各院清点物品数目,让大家都去休息,留下今夜当值的领头过来找她。
季望春还在追人,李洱也还在一旁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面前那人膝窝与腰窝连中数道,却仍然不减颓势,速度奇快,眼见那人就要翻下墙遁走,季望春二话不说就把李洱往前一扔,扔到了墙根底下,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去擒住那人的肩膀。
季望春的手掌刚打到那人的肩膀上,心头一惊,手下硬邦邦的,一股反震过来的力道将她的手震麻,她只好立马换另一只手,直接揪住花入红的领子。
那人扛着花入红,旋身直接一记横踢,季望春撤手架臂格挡。这一踢力道奇大,纵使季望春的下盘很稳,她还是直接从墙上飞了下去,正巧落在李洱面前。
被摔得眼冒金星的李洱堪堪缓过劲儿来,就看见自己面前又摔下来了一个人,还没等她看清,那人又嗖的一声窜上墙头。
李洱扶着墙缓缓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体各处,问题不大,就是这一晚上太过胆战心惊,她的心率飙升,大脑充血,耳边还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季望春又落在她面前,李洱道:“追上了吗?”
季望春摇摇头,道:“那家伙看着不像是人,速度太快了,下手又很,还感觉不到疼痛,花姐这一次凶多吉少了。”
“先去跟柳老板她们说一声吧,大半夜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找我们算账。”
季望春扶额道:“事发突然,按柳枝的性子,这一回估计真的少不了扒掉我们一层皮。”
“那就扒掉一层皮吧,我无所谓了。”
李洱背顶着墙,整个人的肩膀松了下来,墙角的阴影太重,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张空空如也的破麻袋。
季望春看了半天,最后于心不忍,走上前将她背了起来,李洱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整个人趴在季望春的背上,她的手从季望春两侧的肩膀垂了下来。
“你还活着吗?”
不知为何,季望春内心忐忑不安,她下意识问出来了这一句话,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一股无名的恐惧绕过记忆,像是一头凶狠的狼,一口咬在了她的心头,硬生生从她的心头撕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李洱拖着长音回道:“唉,活——着——呢——我——只——是——懒——得——动——”
这个声音一起,立马让季望春回神,紧接着季望春的脸上写满了无语。她道:“活该,本来你根本就不用遭罪的,为什么要跟着花入红一起救我?”
李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听到一点其他答案吗?”
季望春问道:“你有吗?”
李洱轻轻一笑,道:“这种时候不计较我是你的仇人了?”
她的声音发飘,季望春听着心头一冷,如坠冰窟,背上的李洱仿佛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她浑身发僵,心中有一股淤堵了多年的闷气无处可出。
这世界荒诞可笑,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而她多年以来的怨恨难道就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她道:“你说真情宝贵,我恨了你这么多年,也算是真情实感。”
李洱不由得愣神,季望春接着道:“这怎么不珍贵呢?李洱,我能有几个十年呐。”
这一番话说得悲凉。
这个世界荒诞可笑。
李洱突然道:“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她李洱对不起她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桩桩件件,若要一件一件清算,李洱要受遍这人间的苦才偿还得清。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也知道道歉只是最轻的代价吧。”
李洱深吸一口气,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季望春低头笑道:“才一个,真小气啊,我这十年可算是白费了。”
怎么会是白费呢?
李洱沉默,季望春默默背着她穿过了一扇又一扇的月亮门,每穿过一扇,季望春轻微的呼吸声让李洱的心间发颤。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此时的李洱下意识以为自己是病了。
等到经年之后,她于天台之上,四周的风凛冽,彼时她恍然一回头就看见了季望春,顷刻间了悟。
后知后觉之后,命运摇摆不定,爱意汹涌澎湃。
李洱紧了紧自己的胳膊,搂住了季望春脖子,她的脸卡在季望春的颈窝处,道:“那你要如何?我都听你的。”
这一句宛若一声轻叹,季望春并未得寸进尺,而是用了一种颇为松快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一般,问道:“这都一百多年了,你们怎么才来?”
李洱一听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目光骤然间转冷,带着一种极为浓烈的审视意味,落在季望春的影子上。
她直接道:“你想起来了多少?”
“不是想,”季望春的脚步顿住了,“你该问我,我看见了多少。”
李洱深吸一口气,在她昏迷期间,事情似乎超脱了她的控制,眼下也没有过多的时间让她细细盘问季望春。
方才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什么侍从,多半人都跑去定损,灯会被毁,家差点被她们拆了,李洱几乎都想不到柳枝那家伙会是个什么反应。
等她们终于慢吞吞走到柳枝那边的时候,季望春再度刷新了自己的上限:“柳枝家的宅子有这么大吗?”
李洱解释道:“她很会赚钱的,傅小姐也是很有头脑,这两个人凑一起快把小半座庸州城赚干净了。”
季望春问道:“柳枝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李洱犹豫着开口,道:“黑市上的生意,帮人治治病。”
治病就能赚这么多?
季望春想都不敢想,她背着李洱过了个转角,院门外站着两名垂着手的侍从,见到来者是季望春,两人躬身行礼,齐声道:“季姑娘,李姑娘,当家们已在门内恭候多时。”
李洱回道:“我知道了,”她拍拍季望春的肩膀,“辛苦你了,把我放下来吧。”
季望春半蹲下身子,等李洱稳稳落地之后,她道:“怎么办?”
李洱朝她露出一道宽慰的笑,道:“不必担心,赔钱而已,打不了把花姐推出去,她虽然人不在了,但名声还在,还可以为我们顶个包。”
季望春道:“你……”
李洱眉一挑,眼一横,季望春整个人的气势就矮上了三分,李洱问道:“你不赞同吗?”
“是。”
李洱声音干脆,道:“否决,除非你能给出一个更好的方案,不然就只能用我这一套了。”
季望春还想说些什么,李洱却上前半步,拉进两人间的距离,顺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对上季望春的眼,笑道:“好了,这个恶人我来当吧,不必有任何负担,我很擅长这些。”
季望春呼吸一滞,心跳也快了几分,她这个时候才看到李洱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眼型很媚,看向她的时候深情款款。
但李洱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她只是看着深情,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薄情之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季望春双目微垂,避开了李洱的视线,李洱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道:“你的眉毛白了,睫毛也白了,倒是稀奇。”
“这世界上稀奇的事情不止我一个。”
李洱掐着季望春的两颊,笑道:“可你是离我最近的。”
季望春耐不住,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有些东西入侵了她,霸占了她,又瓦解了她。
她变得不像以前那个季望春,某些东西好像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去,“真相”正在以一种莫名的速度缠上了她。
季望春闭上双眼,脑海里却闪回过几段零星的片段,像是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她推开了一条缝隙。
她从缝隙里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另一个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