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天明，那些夜晚的事不值得拎到白天单独去讲，好在白昼不长，夜晚很快又来了。
三人刚到北街，李洱在入口处看到了里面有一处两层高的茶楼，一楼的客人很多，李洱盯着通往二楼的梯子，梯子上有一个小厮守在楼梯间。
她道：“既然已经到了，我就先去二楼歇着了，你们慢慢逛。”
“可以，好好休息，如果实在不舒服，等我们回来之后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走。”
李洱笑着看向花入红，道：“不多逛逛吗？”
她的目光越过她们两个人，看向她们身后和身旁高高挂起的灯笼。
一盏又一盏灯笼亮着温暖的光，灯笼有大有小，颜色不一，形态各异，错落有致，一些摊贩还会将自己摊位的名字写在灯笼上。叫卖声不绝如缕，人来人往，整条街通明，地上的青石砖缝都被灯笼照得一清二楚。
李洱的那双眼睛被灯笼点亮，花入红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面前的李洱似乎不怎么冰冷，反而开始有了一点温度。
“灯会看上去还蛮有意思的。”李洱笑着说，眸中似有微光闪动，“好好玩吧，玩得开心。”
话音未落，她率先走进了那条街，头也没回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她隐入人群之前，回头看了季望春一眼，季望春心领神会，拉着花入红钻入人群中。
她们渐行渐远，季望春一回头，李洱已经消失不见。
她腕上的白丝没有什么反应，她们继续穿行在人群里，两侧的叫卖声里，季望春听到了卖面具的声音。
她立马停下了脚步，花入红问道：“你要买面具？”
“嗯。”季望春惜字如金，拉着花入红的手走到摊位前，目光扫过摊位上大大小小的面具上，没有一个合她的心意。
“姑娘，你看上什么了？我这边都有！”摊位的老板热情地推销着自己的面具，他拿起一个勾着金边的半脸朝着季望春比划了两下，“你看这个这么样？这个金边可是我调好了墨勾上去的，哪怕被雨淋湿了也不会掉色，非常适合姑娘的发色，你看怎么样？”
季望春的目光落到了老板手里的那个面具，她并不喜欢这个款式，摇摇头道：“不了，我看看其他的。”
“要看其他的我这边也有！”
季望春却一眼看上了老板旁边的一个全脸面具素胚，她指着那一摞面具素胚，问道：“那个怎么卖？”
“这个？这个七文钱。”
“那给我拿一个这个吧。有笔吗？”
“有的，有的。”
老板面具和一只蘸饱了墨的朱笔一并递给了她，季望春拿着面具，提着笔，没有丝毫犹豫，笔尖落在了额头上，又拧腕，快速画一道
那道红中间粗，两头细，花入红怎么看都没看出什么玄机。她道：“你就只画一笔？”
“嗯，只要一笔。”
她爽快地付了钱，将笔还给了老板，自己戴上了那个面具，右眼的红瞳刚好衔接上了那道红的断口。
花入红见到了连连拍手，惊异道：“神了！还怪合适的。待会儿你就这么去逛？”
隔着一层面具，季望春的声音有些闷，四周人声鼎沸，她凑到花入红的耳边，大声道：“对，就这样，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花入红哈哈大笑，道：“放开点，你跟那些来玩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她转念一想，季望春那一头闪瞎眼的白发走到哪里都是十分扎眼的存在，改口道：“嗯，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她不仅改口十分迅速，还装模作样叹气，故作老成，抬手拍拍她的肩，压低声音道：“别太在意，大家五十年后都作黄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放开点。”
季望春抖抖肩，将她的手抖了下去，即使隔着一层面具，花入红还是感觉到了她的不爽，她道：“就不能不戳穿我吗？早知道出门就穿早上那一件了。”
“那你为什么不穿？”
季望春面具下的眼睛一闭，无奈道：“还不是李洱，她说出去玩就不要掩掩藏藏的，非要拉着我换了一套衣服。你说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花入红想到了那天晚上李洱的话，心里默默叹气，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再往前面走走吧，我看前面好多人围着，估计是什么杂耍。对了，你现在饿吗？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
她手一指，季望春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见一个买糕点的摊位，她还没有怎么动作，一旁的花入红直接扯着她的胳膊就走了过去。
刚到摊位，季望春还没有看清每个糕点的模样，花入红直接大手一挥，颇为豪横，道：“老板，一样来三份！”
季望春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里就被塞了两个布包小袋，花入红还在与老板攀谈，而她则回头望向自己的来路。
她心里估量着自己与李洱的距离，花入红又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往前没走几步，一道牵引力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前进。
季望春回头并没有看到人，反倒是自己手腕上，一道白光忽显，若隐若现。
“花入红，我刚刚想到了面具摊上的那个面具我应该买下来的，我要去买。”
花入红头也没回，只是朝她摆了摆手，让她放心去。
等季望春沿着原路走远了，花入红找个卖馄饨的摊位一坐，一个人看着这条街上的人来人往。
她偶尔会感觉力不从心，最近这种偶尔经常发生，在柳枝的力量面前，她一无是处，在李洱的痛苦面前，她一无所知，如今季望春也变化了，她仍然是一头雾水。
“客官，你的馄饨。”
她冲着老板莞尔一笑，道：“谢谢老板！”
花入红拿起一双筷子，筷子头在桌子上磕了两下，她的目光再度落到自己身旁经过的人流，最后落到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馄饨上。
香菜、紫菜和虾皮在泛着油花的汤里浮沉，白白的馄饨皮薄，隐隐能看见里面的粉色的馅料，馅料也用料十足。
其实她近日的感慨还远不止于此，但事已至此，先吃馄饨吧。
没什么事是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解决不了的，前路未卜就未卜吧，到底是不是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总要先走了几步才知道。
人群之后，季望春拎着两个布包小袋匆匆赶去李洱所在的茶楼，一路上也在估算着距离。
从糕点摊到茶楼，不过六步，可着六步对她们而言至关重要。
没有谁会愿意寸步不离。
季望春戴着面具，顶着一头亮眼的白发从人群中穿过，像是一尾白鱼从鱼群里逆流而上。
她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不仅挤压着她为数不多的空间，也挤占着她稀薄的空气，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季望春心里发堵，咬着牙，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茶楼楼下。她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对突然密集起来的人流心有余悸。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灯会吗？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龟缩在茶楼门口的季望春仍在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人流，面具让她的视野受限，她摘除面具之后，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滚落，差点滴进她的右眼里。
季望春闭着右眼，靠在茶楼门口的柱子上休息，人流的尽头，上方还有几顶轿子，轿子离她太远，上面垂着太多帷幔，她实在是看不清轿子里坐着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索性先不管这些，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花入红不要卷入这样疯狂的人流，一边进了茶楼。
打发走小厮之后，她并没有在一楼发现李洱的身影。
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了她的脑袋上，季望春抓过来定睛一看，赫然是一个小纸团。她回头朝着纸团飞来的方向看向二楼，却瞧见李洱端着一杯茶停在嘴边，像是要掩藏自己嘴角的弧度。
见到季望春，她挑眉一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气得季望春将手中的纸团又扔了回去。
李洱在楼上微微侧身躲过，挑眉的同时，眼神还不忘轻飘飘朝她身上掠过。她的旁边挂着一盏花灯，昏黄的光模糊了她眼底的一切情绪，她温和的神情瞧着也暧昧了几分。
她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季望春刚想透过那双眼睛看清点什么东西，李洱便收回了目光。
而她的视线很快就移到了别处去，季望春不仅摸不准她的心思，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心头仿佛压了块重石，仿佛将这几日的苦闷压了出来。
她只能一个人生闷气，默默上了二楼，坐到了她的对面。
刚一落座，季望春将其中一个布包小袋重重扔在李洱面前，李洱笑而不语，亲手为她斟上一杯茶，又将茶杯推到她面前，道：“生气了？”
季望春道：“没有。”
“没有生气，那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季望春沉默了半晌，冷声道：“是这里的光太暗了。”末了，她还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生气。我不死那种小气的人。”
李洱闻言，只是莞尔一笑，亲手解开自己面前的布包小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碎了的糕点，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道：“真的没有生气吗？”
“这是人挤的，刚刚人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多了，糕点被人挤了碰了，碎了。”
李洱解释道：“我听说钱家的座上宾今天偷偷溜出门了，刚好混进灯会里了，现在不仅钱家的人在追，连别家的人也在追。”
“什么人？能引得这么多势力竞相追逐？”
“听闻那位座上宾习得一手妙法，可以引人上天入地，可说是无所不能。具体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李洱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糕点，道：“花姐呢？”
“我没办法再跟她一起前行，寻个借口回来找你，现在灯会上鱼龙混杂，我很担心她，我就长话短说。”
李洱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襟危坐，听着季望春接下来的话。
“这根白丝的活动范围大概是六步。”
面对这里的计量单位，李洱在脑中简单换算了一下。
六步，大概就是七到九米的样子。
这个距离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
李洱点点头，起身道：“走吧，我们去找花姐。”
希望还来得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