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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十.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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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平瘫坐在地,连疼痛的喘息都显微弱,仿佛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脸上是血迹和浮肿,一只眼睛半睁半闭,另一只眼却青紫肿胀,几乎完全闭合。嘴唇干裂脱皮,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声音,像是从喉间硬挤出的。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虚浮,眼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她慢慢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我这辈子……确实,被弃而复弃,失而复失,但——”咽下一口血腥,薛长平的目光逐渐聚焦,闪着冷峻的暗芒:“既不可叹,也不可怜。”

“你不知——”

她的声音忽然如刀锋般锐利,每一句都透着无比沉重的力量:

“生无父母,则无束缚。”

“百家之恩,续我以生。”

“一年启蒙,识字知礼。”

“客栈十年,世故安身。”

“心境不狭,非仰高位。”

“生贵知重,死亦泰然!”

薛长平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抬头锁定严谨柯,几乎是咬着牙,切齿发出每一个音节:“你那卷宗里写的人,确实可叹,可怜,却绝不是,我薛长平。”

她薛长平,虽然被父母遗弃,无根无源,可因此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做她自己的主,无所束缚。

若是没有百家饭的恩情,她一出生便会在北塞上饿死,被野狼分食,而不会从襁褓之中一直活到自食其力。

若是没有乌汗养父母的启蒙,她这辈子恐怕大字不识,不懂礼法,再多聪明也只会长成一个愚昧无知的流氓。

若是没有客栈里的十年之恩,她不会饱读万卷,修身养性,也不会知道如何在这世上为人处事,护得自己周全。更不知道天地广阔,不在于身居高位,家财万贯,而在于不狭隘,不自傲的心境!

她早已知晓生之可贵,也从不畏惧死之虚无。哪怕今天就这样死了,她也绝不会含恨而终。

哪怕一生只有十六年,从一无所有到今日的她,不仅足够,她还赚了。

严谨柯的脸早已青白,薛长平唇角缓缓勾起,蓦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放肆而疯狂,像是利刃割开了地牢的沉寂,又如山海呼啸而起的一阵狂风,浩荡不羁,搅动风雷,将这片死气沉沉的地方震得回荡不止。

这笑声带着一种无畏的狂放。幽深的地牢被这笑声震颤,惊醒了深处的一些囚犯。他们挣扎着爬向牢门,透过铁栏,试图找出那笑声的来源。

这地方不亚于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可这一阵笑,却像是金锣战鼓,自地府直破天宫。

严谨柯的嘴角微微抽搐,扯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好——好一个‘生贵知重,死亦泰然’!”

他冷眼盯着眼前几近疯癫放声狂笑的薛长平,抬手下令,“给我把她抬进腐尸水里,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死得泰然!”

薛长平仿佛置若罔闻,依旧笑得肆意。

她被两名小吏粗暴架起,拖向地牢深处。

无力的双腿被拖在地上,血迹斑斑的衣衫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沿着一路血迹,空气中的腐臭味愈发浓烈刺鼻。

眼前是一顶巨大的锅炉,炉底的火舌舔舐着铁壁,火光映得整个房间通红,锅炉内的酸水翻滚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薛长平本就重伤在身,方才的大笑已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的意识在颠簸中逐渐模糊,眼里的世界开始摇晃,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在没来得及看清那沸腾的腐水前,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给我丢进——”

“住手!快快住手!”一道尖锐焦急的嗓音骤然响起,如雷般在地牢里炸开,生生打断眼前的场面,高声呵斥,“你们这是要对郡主殿下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声音未落,一个身影已急匆匆冲进来。来人显然一路疾驰,此刻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连头上的乌纱小帽都歪倒在耳侧,帽檐上镶着的红宝石在火光中反射着刺眼的光。

他手中高举着一道金令牌,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带着无形威压。

见令牌如见陛下,而来人,正是太元帝身侧的苏公公。

严谨柯见到令牌目光猛地一滞,立即抬手打断身后小吏。都察院内的众人顿时全都跪倒在地。

严谨柯心底疑惑,却也不得不低头跪下,拱手恭敬道:“不知公公携陛下令牌至都察院,有何要事?”

苏公公根本顾不上理会严谨柯,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薛长平身上,整个人登时就僵住了。

只见那人浑身是血,满身的伤痕像是被刀剑反复割剐过,血迹早已渗透地面,像是从血池里刚捞出来的尸体。只觉胸口一闷,两眼一黑,呼吸刹那滞住,脚下不由踉跄了一步,差点当场晕倒过去。

“公公!”身后的小太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

他手颤抖的厉害:“快!快去请太医!郡主殿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都等着掉脑袋吧!”

话音未落,后头又冲进两个人。

王元良气喘吁吁地按着胸口,抬头一看地牢这污秽不堪的环境,脸色厌恶地掩住口鼻,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这什么地儿——郡主呢?郡主在哪?”说着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地上那血肉模糊的身影,也猛地一怔,眼中震惊:“这是郡主殿下?”

反应过来立即亲自上手来扶:“快!快把人扶起来!找张像样的床让郡主躺着!快去!”

谭佑铭紧跟其后,虽未像王元良那般失态,但也是眼神一沉,他站定后,看向严谨柯:“严大人,这就是你们都察院的手段?简直好大的胆子!郡主殿下若有个好歹,你们谁担得起这罪!”

“快将这地方收拾干净,将郡主扶到安置的地方,立即叫太医来诊治!”

见这一趟来的不仅是苏公公,竟还有左右宰相,严谨柯顿时意识到局势不妙。但毕竟见过场面,他面上不动声色,冷静地使了个眼色给身侧的心腹,又点了几个人,低声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听到了大人们的吩咐没有?快去收拾地方,找张像样的床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转变也过于剧烈。这薛长平分明就是个孤女,都察院的卷宗不可能有误,怎么就突然成了郡主?

严谨柯心底迅速思忖对策,可整件事毫无风声,他一时也拿不准,此事不对劲,得赶紧设法报信给主子。

苏公公挥了挥手:“行了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严谨柯顺势起身,神色恭敬,立刻命人奉上椅子,又亲自端了杯茶,双手递到苏公公面前,低声赔笑道:“公公,这人可是···从塞北带回来的嫌犯。小人斗胆多问一句,怎么听您老人家称她——郡主?”

他语气里故意带着几分困惑与试探,甚至还隐隐带了一丝怀疑,话到最后略微停顿,似乎在等苏公公解答。

苏公公瞥了他一眼,见他态度还算谦恭,心里稍稍缓和几分。

毕竟这严谨柯是靖渊王的心腹,又是都察院负责京城内巡的管事,平日里手段颇为狠辣,但做人倒算懂分寸。

苏公公抿了口茶,长叹一声:“从塞北带回来的就没错了,这姑娘身上有北平王爷的那块遗玉,与圣上的那块是一双!你说,普天之下,除了小郡主,还会谁有?”

遗玉?!

此话一出,严谨柯脸上的神色难得变了变,强压下心头的震惊。

他细细一琢磨,发现自始至终都没搜过这薛长平的身,审讯时也特意避开了一些部位。但她穿的本就单薄,骨瘦嶙峋,身上有块玉怎么会看不出来?

严谨柯不动声色地敛了脸上的表情,谨慎地低声提醒:“公公,这遗玉乃是重要信物,事关重大……还是先验验为好。万一找错了人,怕是不好向陛下交差。”

这话倒点了苏公公。这小郡主失踪多年,确实需要确认万无一失,找人,也得先找到那块玉才行。

他转头唤来身边带上伺候郡主的两个小宫女:“去,给郡主更衣,郡主身上不论有什么物件都要仔细着些。”

两个小宫女立即上前,齐齐欠身行礼:“是。”

刑室此刻临时架起了帘帐,将里面与外面隔开。所有人都在外头候着。

不一会儿,帘帐掀开,两名小宫女端着托盘出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托盘上。一个托盘里是换下的破烂衣物,血迹斑驳刺目;另一个托盘中,却赫然放着一块玉。玉质温润,火光映照下透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严谨柯快步上前,死死盯着那块玉,沉声问:“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小宫女抬眸看了苏公公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低声回答:“郡主穿了裹胸,这块玉就放在胸口最贴身的地方。奴婢取出来时,玉还是热的。”

严谨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他的手缓缓攥紧,指节发出“咯咯”作响的轻微声响,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涌不止。他闭了闭眼,这确实是他们疏忽了,本以为一个小人物罢了,而太元刑律也有规矩,女子行刑不得褪衣侮辱。却万万没想到……

“果然是北平王的遗玉。”谭佑铭打破沉默,缓步上前,仔细端详起玉佩,不禁感慨,“与陛下的那块确实是一模一样,只是刻字不同。这块玉失踪了十几年,如今竟以这样的方式重现。”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与恍惚,“陛下日夜祈愿,终于感动上苍。小郡主……竟真的还活着。”

王元良闻言接着道:“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如今郡主寻回,可是我太元的一桩大喜事!”他顿了顿,看了眼帘帐,又蹙眉:“不过,郡主如今身体虚弱,伤势严重,不宜在此处久留。应速速安置于静养之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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