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看到那个人的脸了。”曲昕彤不安地低着头,记忆仿佛还停留在那天的海上音乐节,“我不确定看没看清,因为那个演出大厅里特别暗……”
她支支吾吾,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连肩膀都有点颤抖:“当时我下台走的是舞台旁边的那个很窄的小过道,正前面就是给比赛选手设置的专座,我的位置正好是第一排的最靠边那个位……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下台的时候我老远看见座位上有人,就想去提醒他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问询室里灯光昏暗,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桌子和两个凳子,曲昕彤坐在两位警察对面,眼眶通红地说着话。
其中一位女警声音温柔地提醒她:“你别害怕,不要紧张,慢慢回忆一下,记不记得那个人的面部特征?什么细节都行。”
女警旁边的警员戴着眼镜,手里捏着笔,笔尖在纸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在根据曲昕彤的话侧写出男人的具体长相。
“那是个男的。”曲昕彤下意识把手放在脖子上撑着头,“他看着很年轻,所以我下意识觉得那是跟我一样的参赛者,但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一件白色的长款外套,这根本就不是登台比赛能穿的……”
两位警官互相对视一眼,这样的描述跟许衿证词中提及的男人的“长风衣”一样,只不过又多了个细节,是白色的衣服。
“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当时很黑,我只能看清他的侧脸,他皮肤很白,眼睛好像有一点丹凤眼的特征,然后嘴巴……”
她把记忆里所有能回忆起的细节全都说了出来,问询结束后,她才缓缓走出警局。
方才负责画侧写的警员把画好的画像一把撕了下来递给身旁的女警,后者问:“准确率大概有多少?”
“五成不到。”侧写师如实回答,“案发已经几年了,记忆本来就会产生模糊,在这种情况下回忆起来的很多东西都是不自觉加入主观臆测的结果,更何况她还描述了很多长相细节,也就是说,她的描述的真实性最多只有50%。”
女警叹了口气:“有总比没有好,去联系星海警方请求协助办案吧。”
临近中午,空气中的热浪如有实质般扑面而来,隔着窗户都抵挡不住树上有些聒噪的蝉鸣。
许衿心情很复杂,在得知是曲昕彤补充了当年案件的证词时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艘邮轮上。
那时候曲昕彤像个闪闪发光的公主,梳着优雅的丸子头,早早地换好了礼服等待演出,许衿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田蜜看见了都夸她:“在咱俩前头那个人……好像叫曲昕彤?啧啧,不仅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也的确如此,她长得漂亮,名字好听,甚至弹琴也弹得非常不错,高难度的曲子都能流畅地弹下来。
但许衿还是从她的琴声中听到了满满的技巧,钢琴是演奏者的伙伴和朋友,必须要用心去感受,它不是用来炫技的工具。
这也是许衿唯一觉得可惜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她当时还是觉得这个叫曲昕彤的女孩将来一定能在钢琴上取得不小的造诣。
但记忆中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却与现实里在动员大会当晚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用《花之舞》劈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内心的人影重合,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割裂感。
姜宁跟她说过,曲昕彤后来也算是罪有应得,整个二班的同学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就连她的室友也怕被她突然背刺而渐渐疏远,她请过一段时间的假,后来又回来上课,但是成绩却一天不如一天,曾经光芒万丈的班长沦落到这个地步,让人唏嘘。
许正荣把车停在小区楼下,嘱咐道:“回家以后记得吃药,懒得做饭就点外卖,爸爸局里还有事得抓紧回去一趟,你不用害怕,要是……”
“你放心吧爸。”许衿立刻打断许正荣的滔滔不绝,如果任由他唠叨下去少说也得十几分钟,“我认识龚警官,如果要我配合调查的话我会注意身体的,你快回局里吧。”
从清凉的车内空间猛然来到室外,闷热感像一只吃人巨兽排山倒海般冲过来,后背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许衿擦擦额角的汗水,看着许正荣的车越来越远才收回目光,她又下意识看向那家修车铺,卷帘门开了一半,男人蹲在地上给一辆自行车的链条上润滑油,妻子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跟丈夫聊着天。
已经完全看不到周婆婆的小店的影子了。
心里一阵感慨的时候,不轻不重的引擎声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许衿回头,车窗正好缓缓降下来,凉气从车窗内飘出来,田峰一边笑一边看着她:“看什么呢大热天的站在这,不怕晒黑啊,上车。”
许衿一愣。
上次见田峰还是在美国的机场。
“学长你……”
“打住!不许问我上不上班。”田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说你,总拿上不上班来试探我的行程,今天别管我上不上班,上车,带你去吃好吃的。”
许衿本想拒绝,但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车里温度适宜,夏日的酷暑被隔绝在窗外。
“学长,你工作也挺忙的吧,要不然高考结束好几天了,你想带我吃好吃的也不用等到今天。”许衿诚实道。
田峰挑眉道:“嗯,脑子还挺聪明,看样子高考应该考得不错?有没有喜欢的学校?”
“师大……我以后也想当老师,如果分数够了的话大概率就报师大了。”
“师大挺好啊,还在本市,离家近一点也不错。”他话锋一转,“谢珩呢?之前不是还说喜欢,现在高考结束了,不想谈个甜甜的恋爱?”
“……”
此话一次许衿瞬间炸毛。
她回忆起几个月前那天晚上在车上脱口而出的那句“喜欢”,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欲盖弥彰地扯了扯安全带,又把头转向窗外刻意不去看田峰,几乎要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这个反应啊。”田峰的声音传来,“喜欢就要勇敢地去追啊……嘶,该不会是表白被拒绝了吧?没道理啊,我们衿衿这么优秀,居然会……”
“没有!”许衿红着脸打断他,脑子一热什么话都往外说,“他……他没拒绝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话说完许衿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屁话,脸更红了。
明明她跟谢珩才通了一个电话,两个人连面都没见,她这次下意识撒的谎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万一谢珩真的拒绝她了呢?那下次田峰问起要怎么回答?
她死死攥着安全带,头快要埋到窗前,她甚至尴尬到有一种想跳车的冲动,尴尬之余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他想到谢珩的脸,他的围巾,他伸手摸她头顶时的温度……
“哟,原来是已经在一起了,我们衿衿长大了。”田峰依旧在说着,语气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不用害羞,谈恋爱而已,是怕林阿姨或者许叔叔不同意吗?”
他语气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整个过程明了得仿佛真的像一个哥哥在关心自己的妹妹,但许衿背对着他把头埋得很低,丝毫没有注意到田峰眼底闪过的一丝落寞和不甘。
许衿几乎要把心虚写在脸上,小声嘟囔:“别告诉我爸妈,我、我俩还不稳定呢,过……过段时间再说。”
田峰发出一声轻笑,刚要说点什么,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气氛尴尬至极,许衿抓住救命稻草般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本以为是什么广告推销,没想到电话接通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喂,小衿,我是龚娜,你爸爸应该已经跟你说了521案重启调查的事情了吧?你在家吗,等会方便接你来局里做一些调查吗?”
许衿攥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转头紧张地看了田峰一眼。
手机音量不算小,车里也很安静,田峰应该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
“怎么了?”
许衿抿了抿唇,深呼吸平复了内心的不安,对着电话道:“好……我正在外面,十分钟以后我会过去的。”
电话挂断。
许衿犹豫着是要让田峰送她去警局还是半路下车自己打车,前一种方案怕田峰会担心,也怕他再次听到521案的消息会想起田蜜,后一种方案又显得有点见外和生分。
纠结时,田峰率先打破沉默:“是之前的案子又有新进展了吗?”
“嗯……”许衿点点头,“学长,我得去趟警局,今天先不能去吃饭了,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自己打车去就不麻烦……”
“怎么现在跟我还说这种话,这么热的天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打车去。”他立刻开启导航调转了一个方向。
前前后后一共几秒钟,但许衿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几个世纪,车上的气氛也突然变得有些压抑。
导航里传出机械的女声播报,田峰按照指示拐了几个弯,又穿过几个红绿灯,终于抵达目的地。
龚娜把许衿带到一个房间里,还接了一杯热水,旁边的警员递给许衿一张画像,询问道:“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是不是在船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许衿顺着看过去。
目光在与画像上人物的眼睛接触的瞬间,她突然心脏猛地颤动一下。
不适感让她微微皱了皱眉,龚娜立刻问道:“感觉熟悉吗?”
许衿点点头,但没说话,目光仔细地打量着画像上那人的五官,狭长的眼尾,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她记忆里搜索不到长成这个样子的熟人,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画笔粗糙地勾勒出人物的脸型和区别性特征,她很确定她不认识长成这样的人,但整个画像透露出的神韵却极其熟悉,很像……
许衿突然一激灵。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