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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好处,季锋结束了自己忙碌的外务工作,开始了自己的旅行。
她去过的地方不多,现在奖金和外务都有钱赚,季锋也不想亏待了自己,所以选了好几个地方,开始研究攻略。最终她p人属性发作,被攻略搞得头昏脑涨,最终直接买票跳上一艘全程14天的欧州行邮轮。
季锋本来就是懒得交流的人,所以连漫游手机卡都没买。
每天躺在船上,闲了就去吃遍游轮上的餐厅,或是看表演。
到了下船日,就跟着包车去停泊地城市感受一下异域风情,做一日观光游客。
现在的她,只是专心放空。
临登船时,季锋曾给江为止发了消息,不过他没回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熬过去的那一关。
而季锋也有自己要考虑的事情。
关于她的家庭,关于她的未来。
季锋躺在甲板上,看着星星。
她鼻尖有咸咸的海盐味道,风吹起来有点冷,季锋裹着大披肩,叫酒保送来一杯威士忌。
不远处亦有失眠的人,季锋余光扫过去,是个亚洲脸庞的男人,身量很高,一身黑,长长的风衣竟然撑得起来,有种洒脱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季锋的打量,那男子立起风衣领,掩住了下颌。
季锋无意打扰旁人,收回目光,专心看着天空。
她在心中默默计划着开春后要做的事情。
1、回乡给父亲扫墓。
2、去看老教练。
3、去江为止家。
第三件事非常难以启齿,但它确实在季锋的计划之中。
如果江为止尚未答复,她就不去,把它划掉。
片刻后,季锋笑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把回家探亲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因为不重要了。
如果她未曾见过继父、母亲、弟弟热情的样子,季锋尚且可以自我安慰。
但夺冠之后的前倨后恭,让季锋觉得很割裂。
原来他们并非是不懂表达感情,而是不预备放置感情在季锋身上。
一旦她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会爱她——热烈的爱。
季锋想,人人都需要停下来思考自己的生活了。
江为止需要,她也需要,陈业昂亦是如此。
每一个运动员都渴望着,得到奥运金牌。从踏足这条无法回头、沉没成本极高的道路时,他们就为了能站上奥运赛场而努力。
陈业昂提前退出了赛道,江为止站上去了,然而结局不尽如人意。
她成功地拿到了金牌,但是她要解决的问题仍然存在。
她开始厌倦无穷无尽带来痛苦的原生家庭,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到下一个周期。
季锋想了很久,威士忌的作用上涌,她感觉脑袋昏沉,站起身来,决定回房间睡觉。
角落的男人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季锋耸耸肩,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企图,转身离开。
一个偶尔看狗血剧和老剧的运动员,并不能立刻认出这就是最近很红的顶流。所以她不曾认出,这就是当红的流量陆枊。
陆枊摸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自作多情。
下船的时候,季锋拖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一辆保姆车停在停车场,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上前,似乎是来接人的。
季锋没有人来接,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打开手机,开始收取消息。
有一些是来自于继父和弟弟的,她直接删除不看。
还有一些,是来自于母亲的。季锋没有办法完全忽略,于是打开播放语音条。
母亲关心她最近有没有吃外卖、是否早睡。
季锋刚要打字回覆,下一句便自动播放。
“你能给家里打点钱吗?”
季锋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对话框,抬起头的时候,一阵风扑过来,感觉脸上一凉。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好像不自觉地掉了眼泪。
她抬手擦掉,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这艘船在魔都靠岸,她打辆车到机场,计划乘飞机回家乡。
坐在出租车后排,她继续看消息。江为止的社交媒体不曾更新,倒是微信回覆了季锋。
“去游轮行?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怎么不理我?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谈事情,没看到手机,所以没有秒回。”
“真生气啦?”
“我妈说给你做锅包肉,你什么时候来呀。”
……
诸如此类,毫无营养的消息。
但季锋竟然勾起唇,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当一个人赛博消失后,再打开手机,看到未读消息有几十条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牵挂的。
季锋觉得很高兴。
但紧接着,她觉得自己被一种巨大的愧疚席卷。
她答复:“今天晚上的飞机。”
江为止秒回:“你终于是回我了!!!”
她解释了一下自己没有买流量卡,最近没有上网。
江为止举着手机,沉默了一瞬。
合着自己这么多天纠结内耗辗转反侧,纯粹是因为季锋没上网。
“以后出门我给你买流量,请笑纳。”
江为止打完这句话,扬声叫妈:“妈,晚上季锋来,你记得做饭啊!”
“爸,你记得给妈帮忙!”
江妈正抱着个大柚子剥着吃,闻言道:“那你呢?”
江为止指指自己脑袋:“这一个月我垂头丧气,这样子能见人吗?”
不得去倒腾倒腾自己的造型啊。
所以,当季锋推着行李出机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脑袋染成薄樱色的人。
毫无疑问是江为止,尽管他还带着口罩,大围巾裹住了自己。
但是季锋还是把他给一眼认出来了。
她撒手,把行李车丢给江为止。
做得顺手又自然。
江为止藏在围巾后笑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如去年一般,回家。
楼下依然有老头老太,看到江为止,仍然叫他“一肚子坏水的小江”,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季锋心里很清楚,有一些事情改变了。
只是不知道,江为止是否已经重新振作。
狭窄的楼道里,季锋忽然站定,她别过身,江为止却正在给她提行李,一个错眼就撞上来。
季锋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
她几乎是平视着江为止。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
“你没有拿金牌,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江为止点点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季锋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些话她早就该讲。
但是从相熟以来,江为止都是一个把自己养得很好的人。他不需要旁人安慰,也很少袒露脆弱的情绪。
就像这次冬奥失利,他难道不难过?
当然是难过的。
但是他只字不提。
网上对他的骂战言辞激烈,好像忘记了,男子短道速滑的中长距离本就是劣势。
也好像忘记了,江为止曾经的荣光。
网友只知道,他不是金牌。
就是这样。
季锋继续说:“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安慰,所以我逃了。我把行程排得很满,还消失了这么久。”
“但是,在看到你的信息之后,我觉得,我做得不对。”
“我很怕做错,所以我干脆什么都没做。”季锋平视他,继续讲完自己想说的话,“所以,你需要什么?我想安慰你。”
“可以告诉我,怎么才能安慰你吗?”
江为止盯住她的眼。她的眼眸是漆黑,但与从前不同的是,多了许多情绪。
现在,她的眼睛里有同情,亦或是难过——为了江为止而难过。
他有点羞耻地低下头。
江为止并不习惯自己处于下风,也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同学骂“没有妈妈的野孩子”,他哭着跑回家。
父亲看到他懦弱哭泣的样子,并没有安慰。
他被打得更凶狠。
“不准哭!哭也要训练!”
“有什么好哭的?丢不丢脸?”
不能哭,不能袒露脆弱,不能让旁人察觉自己的难过。
这是江为止很小就刻在心中的意识。
他耻于求助。
所以在失利之后,江为止如寻常生活,他照样耍宝。
可现在,现在有一个人告诉他,喂,我应该怎么安慰你。
“我想让你开心,想让你高兴。”
季锋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
她冰冷的手,捧住他的脸。
并不温暖。
但江为止觉得好安全。就像是从前一直缺位的安慰,终于回到正轨。
严丝合缝的齿轮开始运转。
他轻轻地,试探着把自己的手叠上去。
江为止听见自己小声而怯懦地说:“你陪着我,我就会很高兴。”
“只是这样?”
“就是这样。”
江为止楞楞地回答,就像一个善于游泳的人,在水中溺亡。
他已经失去所有的沟通技巧,只会傻愣愣地回答。
然后他听见季锋轻轻叹气。
他听见季锋慢慢地说。
“好,我会陪着你。”
“你拿金牌也不好,不滑了也罢。我一直都会陪着你。”
“所以你也要陪着我,我也需要有人站在我这边。”
这是季锋从记事起,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在车上,她已经删掉了继父、弟弟、母亲的微信。她停掉了无限期供应的金钱回馈,这么多年,季锋觉得自己该还的都还干净了。
十天之前,有人联系季锋,说继父以她的名义借了20万块钱。
季锋算下来,借条已经堆积如山。
而母亲还在试探着问她要钱。
季锋冷笑。她不会再给家里一毛钱。
她要走到正确的人身边,给爱她的人以安慰。
她要抛弃掉所有不应该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和事,即便那人给她血缘。
她要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挑选应该站在她未来里的人。
她回握住江为止的手,牵起他,走回家。
他们同队训练多年,肢体接触并非第一次。
然而江为止清楚,这不一样。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会为之努力。
而她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