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也不拦她。”陆一行气冲冲地埋怨道，“若不是我和金琥去得及时，她都要被那小子剁成肉泥了。”

陆正斜了陆一行一眼。

拦？

怎么拦？

军师都发话准她出兵了，他一个沙雁关的将军，怎么着也调动不了虎门关的兵。

佟越还套着那身沉甸甸的赤甲，她坐在案前用巾帕仔细擦拭着时雨，心里却不知在琢磨什么。

陆一行又急又气，可看到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又不禁泄了气。他蹲身到佟越面前，道：“这身赤甲太重，卸了它，让芙云看看你身上可有伤。”

佟越道：“这几日我不会卸甲的，万一北境军再来……”

“越儿，”陆正劝道，“你今日乔装虎卫骑蒙骗了海图邬莫，他不会再上当了。换套合身的盔甲再出来，免得引来将士非议。”

“……是。”佟越起身时像被笼在铁桶里，挪动脚步都费劲。

虎卫骑的将士身材都高大魁梧，这套赤甲还是她临时从她爹的营帐里翻出来的。她有力气撑起这副赤甲，可是它太不合身，衬得她瘦弱可笑。回营时所有路过的将士都在偷偷打量她，虽然天色已黑，看不清将士们的神色，但佟越也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不是属于她的战甲。

佟越尽量挺直腰背迈开步子，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挺阔，甚至说能勉强撑起这副重甲。

她费劲地挪到帐门前，还未抬手，帐帘就被人抢先拨开。

她抬头看见正在偷笑的陆一行。

“多谢。”佟越回以一笑，她一脚跺下去，陆一行单脚跳了起来，吃痛地在帐内蹦来蹦去。

重甲的摩擦声传进金琥的耳朵里，蹲在帐外的金琥将捂着脸的帕子挪开，他盯了佟越须臾，才勉为其难地道：“多谢。”

佟越冷淡地回了个“嗯”字，转身便以金琥听得到的音量嘟囔道：“扭扭捏捏。”

“你说谁扭扭捏捏？！”金琥将帕子重重地砸进水桶，溅了自己一身水花。

“耳力不错。”佟越回头道。

“老子不聋！”

“那便好，望金将军下次能听进旁人的话，莫再逞匹夫之勇。”

金琥知道佟越指的是他无视陆一行撤退号令一事。他望着佟越的背影，哑口无言。

“进去吧。”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军师。”金琥回头，行了抱拳礼，拨开帐帘让元峤先进。

元峤还没坐稳，金琥便抱拳单膝跪下，恳切道：“今日是我莽撞行事，可那海图邬莫挑衅在先，说我领兵无能，我眼睁睁看着虎卫骑的弟兄惨死在北境军手里，心里难受。我知道自己读书少，只有一身蛮力，身为将领，我只能莽着劲拼命，才能不辜负弟兄们对我的信任。侯爷呕心沥血组建的虎卫骑，不能败在我手里。”

金琥一头栽在地上：“请军师赐教，让我多学些兵法！”

“兵法——”元峤沉吟片刻，“佟小将军学得多，往后你二人共事，你向她讨教便是。对了，你隐瞒军情，阻挠佟小将军出府一事，还得受罚。”

“我此举是为保护侯爷的家眷，怎么就得受罚？”金琥起身道，“罢了，军师要怎么罚我都受着，但要一个女儿家压我一头，我不服！”

元峤道：“她是参将，位置高不过你，怎么就压你一头了？求学需得虚心，你是不是诚心求学？她年纪轻，也有诸多地方需要向你讨教。”

金琥偏过头，气道：“她任参将时，侯爷亲自为她点了五千精兵，将驰援中都的重任交给她，她出师不利，中都在她眼前化为灰烬。今日她确实救了我，可随她出兵的将士有几个活着回来了？她一败再败，虎门关哪个将士服她？”

陆一行道：“中都之战也有我的过失，月亮已竭尽全力，金将军莫再记挂此事。”

金琥道：“但凡侯爷让我上，也不是如今的结果！”

“侯爷自然有他的考量。”元峤挥了挥羽扇，驱散帐内沉闷的气息，“欸——金将军，你要不烧纸问问侯爷，他到底怎么想的？”

金琥哪敢接话，他闭了嘴，背过身去，神色仍是不满。

佟越掀了帘进帐，正对上金琥那张气鼓鼓的脸。她绕过金琥，朝元峤道：“朝廷的粮饷到了。”

“走吧。”元峤用羽扇拍了拍金琥，“这是朝廷慰问虎门关的粮饷，一同去清点清点，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陆氏父子随他们出了帐。陆一行故意放慢脚步，凑到走在末尾的佟越身侧，问道：“可叫芙云瞧过了？有没有受伤？”

佟越拍了拍胸脯，道：“好着呢，虎卫骑的赤甲不是纸糊的。”

“那便好。”陆一行松了口气，倒着走在佟越面前，上下打量她，“这身盔甲怎么这么旧？灰不隆冬的，瞧着怪眼熟。”

“这是我做督粮官时的旧甲，运粮不宜高调，这身盔甲自然朴素。五年了，它随我风里来雨里去，再硬的盔甲都要磨旧了。这一年来虽未再穿过它，但多亏芙云打理得仔细，不然早就是一堆破衣烂衫了。”佟越边说边抱起胳膊叹气，“我先前那身银甲看着够威风吧，那是我升参将时我爹赏的，可惜落在了会京，我方才翻箱倒柜也只找到这身旧甲。我手头紧，没银子换新甲，你别拦着我立军功，我正缺赏银打新甲呢。”

“打什么新甲？”陆一行皱了皱鼻子，“你乖乖卸甲回府，要多少新衣裳，陆兄我都掏钱给你做。”

佟越学陆一行皱着鼻子，顺道抬手将他从面前拨开。

朝廷不仅送来了丰厚的慰问粮饷，还递来了圣旨。官员正要宣读圣旨，佟越便打断了他，借口清点粮饷就要离场。元峤暗中拽着她跪下听旨，她不情不愿地撑着单膝，埋下了头。

圣旨中，佟仕明追封为镇宁王，陆正受封抚远侯，暂为协助虎门关的战事。

陆正恭恭敬敬接过圣旨，他垂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元峤低声催促佟越，佟越才缓缓起身，她正要接旨，官员又道：“兵部还递来了文书。”

“兵部？”佟越、金琥和陆一行不约而同地面色骤变。

元峤见势不对，忙将三人拦在身后。官员听见拳头捏得咔嚓作响的声音，赶紧将文书塞到元峤手中，咽着唾沫道：“粮饷、圣旨和文书都送到了，下官也得即刻返程复命了。”

元峤还没来得及客套两句留他用膳，他就蹬上马一溜烟儿地跑了。

元峤展开文书看过，对佟越道：“关于你的，你不看看？”

“要撤了我的参将之位，将我逐出军营？”佟越拉着嘴角，眉头深皱，“我不看，我也不走，我就赖……”

“军情紧急，特命参将佟越与副将金琥合力破敌，参将佟越不得擅离职守。干涉兵权者、挑拨军心者、违抗军令者，斩立决。”元峤念完文书上的内容，抬眼看向佟越。

佟越怔了怔，夺过文书，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元峤。

金琥和陆一行闻言也凑到佟越身后，他们瞄了眼文书，惊讶地对视。随后，金琥道：“假的吧？张铨脑子让驴踢了？”

元峤用羽扇敲着金琥的脑袋：“张铨死了，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叫梁循。”

“死了？！”金琥和陆一行异口同声喊了出来，佟越和陆正也抬了头。

“嗯，死了。”元峤撇了一眼佟越，道，“冰窖里冻死的。”

他又叹道：“所以我让你们小心行事，莫树了敌还不自知，这张铨还不知是怎么死在冰窖的，死相难看，惨啊。”

陆一行道：“那这梁循是何方神圣？从前没听过这号人。”

“秦大人举荐的。”元峤抱着羽扇，思索片刻后，看向佟越，“你是不是曾说过方老头暂住秦大人府上？莫非……是他？”

“不像。”佟越道，“方先生忧心我的安危，巴不得我留在会京，又怎会助我上战场呢？”

元峤默默看向佟越。

他先前曾书信去郡主府，想让佟越转交书信给方洵，让他想法子助她摆脱婚事，可郡主府被郑氏严加看守，送到佟越门前的书信都折返回来了。书信一来一去耗费了好些时日，等到佟越受困于府中的消息传到他耳边时，一匹黑马已经驮着冻僵的佟仕明到了军营前，旁边正跪着一身残破红衣的佟越。

元峤叹道：“总之，兵部的意思便是要你一门心思打仗，旁的，你一律不必管。”

佟越得到了上阵打仗的应允，她攥着拳头，一鼓作气道：“海图邬莫此次有备而来，北境军改良了兵械以压制虎卫骑的重甲重器。我想创建一支轻骑，弥补重甲的短板，从旁协助虎卫骑破敌。”

元峤等人齐刷刷看向佟越。

“不行！”金琥道，“虎门关二十万将士中，虽然只有十万将士被编入虎卫骑，但余下的普通将士也并非无所事事，他们得随时待命支援虎卫骑。若是他们被你带走了，那谁来做后备军？再招兵买马也不行，今年战事繁多，虎门关粮饷告急。”

陆一行正要开口，突然想起兵部文书的内容，再劝佟越离开军营就是抗令，他叹着气，道：“海图邬莫比他爹狡猾难缠，你行军打仗的经验不足，就算组建了轻骑也难与之对抗，你镇守后方便好。”

“不上战场哪来的打仗经验？”佟越毫不在乎道，“海图邬莫不是瞧不起女人吗？他见了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我正好去气死他。”

能不能气死海图邬莫，陆一行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气得要命。

佟越对金琥道：“金将军，做事拼胆量，不试怎知行不通？这支轻骑人不用太多，你只需派三千人给我。”

“别说三千人，以大小姐你的声望，怕是三十人都难凑齐。且不说虎门关现有的将士无人愿意跟随你，哪怕重新招募三千将士，他们若知道是拜在你麾下，恐怕也得连夜跑路，这三千人得凑到猴年马月？”金琥轻呵道，“你知道的，军心难聚，就算有兵部的文书压在头上，今日我硬点三千人让你组成轻骑，他们也未必真心服你。不是一心仰仗将领的士兵，来日也终将在战场上分崩离析。这样一支轻骑，你如何用得称手呢？”

“怎么办呢？”金琥叉着腰，仰头绕着佟越转了两圈，末了，似乎想到什么主意，他定住脚步，“欸——”

佟越等人皆附耳过去。

金琥一拍掌，道：“不如让大小姐与陆小将军结亲，以陆氏的声望组建轻骑。大小姐背靠陆氏，也好笼络军心！”